第5章 第五章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如溪流般清越的箜篌音夹杂了圆润宽广的筝音，横笛悠扬并那哀婉凄绝的女音，在少帝的脑海里盘桓不去。
少帝此时乘坐着银毛果下马拉的小车，左右跟着了几个面熟的小内监，任由这小马自己随走随停。
如今已是半个时辰过去，小马儿从乾清宫宫门出发就没停过，它也不爱在那些石阶金砖上待，一被强拉到宫门外，就哼哼唧唧着要往有草的地方去。
贪吃，好。
不贪吃，不好。
这马儿要寻草吃，它才能动起来，不然的话，等它停到宫里唯一的一后一妃的宫门前，要等到猴年马月。
格外衬景的是，系统还自动给自己配了个乐曲，虽然曲调哀婉忧伤，不甚合这京洛明媚的艳阳天，不过格调高雅，姜玄霖也还能接受。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嗯，听得出乐曲断断续续唱到了一位美人。姜玄霖漫不经心在羊车上批阅着折子，眉头紧皱。紧随皇帝之后的除了几个太监，还有在暗处蹲着的史官并一名锦衣卫。
史官眉头微蹙，看着皇帝，方秉笔写道：“帝驾羊车，游于宫苑。”
刚写罢，忽然感觉自己胳臂上搭了一只手，史官回转过身来，只见一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面含微笑，望着自己，眸光闪烁，好像在说：“幸会，幸会。”
二人面面相觑。
来者是为北洛国地位超然的特务机构高层，锦衣卫指挥同知陈桐禄，生的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得宫女喜欢得紧，就是有点招男人恨。
谁不知皇帝似乎偏好男色，宫中锦衣卫多以俊男充当。偶有女子，也是英姿飒爽，出尘不染的主。再加上这代的飞鱼服经前代皇帝妙手改造之后，异常华美。是以这代皇帝在皇极门御门听政，这锦衣卫按职务站好鸣鞭之时，其宫廷风华，让人看了半天移不开眼。
什么叫紫禁城的靓丽风景线？！这便是！
“原来是陈大人，下官在此见到您，真是幸会，幸会。”史官的脸僵硬笑着，向陈桐禄拱手道。
论品级，这位曾经的锦衣卫同僚陈桐禄已经在自己之上，官大一级压死人，史官即使看他不爽，也得乖乖恭敬行礼。
“鹿大人何须多礼。”陈桐禄笑道。
眼前的史官鹿行仁，曾在锦衣卫供职，后来嫌特务工作实在难做，向少帝请命，做了现今北洛国皇帝的贴身史官，掌管帝王实录这一方面。
没想到即使是当了史官，这鹿行仁也改不掉之前的职业习惯，经常鬼鬼祟祟地跟在皇帝后头。
陈桐禄擦掉了自己额上并不存在的细汗。
二人皆是有职责在身，一个记录皇帝事务一个保护皇帝，光是这一个月就撞上了无数次了，现在已经是得心应手地靠在一起默默在暗处观察皇帝。
“皇上怎么突然要驾羊车？”陈桐禄挑眉问鹿行仁道。
“许是有些兴致？下官倒是知道前晋有一个皇帝，喜好羊车巡幸。只是那位的后妃多以万计，才出了这招，下官实在不知皇上后宫仅二位的后妃，为何要搞这羊车来。兴许皇上只是偶发了雅兴。”鹿行仁摸着头，向远处驾着羊车，停在御花园的皇帝报以疑惑的眼神。
话说姜玄霖这边的果下马自从找到御花园这一处妙在，就撒了蹄子跑得可欢了，从千秋亭吃到万春亭，偏还雨露均沾，这里啃一口奇花异卉，那里嘬一口名草奇芽，把御花园的花草啃得是七零八落。
姜玄霖扶额不已，总算是明白了系统这音乐为什么给了一个这么凄凉的调子。
敢情这曲子是伤花伤草之作？
“这曲子叫什么？”姜玄霖听不太懂那女子吴侬软语般的唱词，索性直接问系统道。
话没问完，乐曲的第三段已经循环往复到姜玄霖都耳熟能详了，不觉哼了出来。
“宿主，此曲名为《玉树□□花》，南朝皇帝陈叔宝所作宫体诗。”
系统俏皮的声音传来，把姜玄霖的大脑搞得有点懵。
“玉树□□花”？
被称为亡国之音，哀婉凄凉的玉树□□花？姜玄霖一口气有点上不来，脑海中无数的汉字管他简体或繁体皆是匆匆而过，各个历朝历代有画像传下的文史大家的容颜也一闪而逝。
姜玄霖exe已停止响应。
“宿主！”
没想到听到乐曲名这件事竟对宿主的精神世界造成了严重伤害，宿主肉眼可见地枯萎了。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歌曲中的女子恰好哀怨凄凉地唱到这一段，这下不得不懂了。
皇上蔫了。
就算是亡国系统，也没必要背景音乐都是亡国之音吧。
就算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是虚拟现实世界，是元宇宙游戏，但这沉浸感也是一等一的绝，要姜玄霖一时间接受亡国这个概念，是不可能的。
“你是亡国的系统，朕非亡国的君王！”姜玄霖一口气渐渐上来了。
“哦呵，宿主，你是要逆命而行吗？”系统的声音带着调笑之意，就算是很萌的萝莉音也救不了系统这贱嗖嗖的样子。
“自然，既然接手了这个国家，自然要振兴之，而不是”姜玄霖越说越没底气，因为她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自己是不是身处梦幻之中。
但要是身处梦幻，未免这个梦做得有点长了吧？
要是眼前的一切，就跟游戏数据一样无情，那她更没必要去劳神费力，像今日正午一般批阅奏章了。
遇到困难摆大烂。
跟系统争论过之后，姜玄霖深呼了好几口气才恢复了冷静。一冷静下来，就忽然觉得这羊车的速度变得有些快，遂往前面忽然变速的银色小马看去。
眼见这只果下马摇晃着银色马屯，左扭右扭地往东六宫的方向去了，蹄子迈得可勤，似乎是嗅到了些好东西。
姜玄霖挑眉，有点想知道为什么这匹矮种马放着御花园大好的青草不啃，跑去东六宫这等建筑林立的地方。虽然东边六座后妃居住的宫殿是有一些种植的花草，但是若论天赋品级，则远不如御花园的一堆奇葩异卉。
而随着小银马的加速，东六宫距御花园最近的一宫渐渐映在姜玄霖眼中。
眼前正是一个面阔五间，当心间开门的大宫，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檐脊有琉璃小兽数个，檐下饰以单翘单昂五踩斗拱，门上又有一块大匾额，用行楷题着“咸阳宫”三字。
“呃。”皇帝想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
眼前的景致让她感觉有一种生理上的熟悉之感，她似乎能清楚地记得这个宫殿各个地方的布局，知道暖阁、书屋、佛堂、耳房具体在这个建筑的哪里，但是要抽象地将它们描绘出来，倒是一片混沌。
“朕许久不曾来咸阳宫了。”姜玄霖故作感叹，目的是套两句身旁太监的话。
“皇上奉天承运、顺万民之心，日日夜夜勤于政务以至于无暇旁顾，是咱黎民苍生的福气。”果然，一个看样子挺俊俏的小内侍立刻接了皇帝的话，只不过并没有解决皇帝心中的疑惑。
这小太监可能是上过些许学，拍马屁也拍得遛。如果不是在宫外就上过学，那就可以确定北洛国并不像明朝那样，严禁宦官识字。
“嗯，小嘴儿挺甜。”姜玄霖微微一笑。
罢了，想来这个“咸阳宫”最可能是自己以前的居所，即太子东宫。她依稀记得明朝有一段时间钟粹宫是作为太子居所，什么咸阳宫更是闻所未闻。
算了，不探究了。
姜玄霖仍然坐在小车上，微阖着双目，任由银色小马向东或向西，她只坐在那雕花小车上。
只是这马未免有点太过风情，小银屯扭啊扭啊的，甚是晃人眼。姜玄霖本想只是放空自己，盯着那雪白的马背，但这银屯动感过强，每次视线都不自觉滑向马屯，令姜玄霖尴尬万分，再不往马身上落目。
但是这马是否有些风情？
正为这马而感到有些尴尬，这小马忽然停了，似乎有些好奇四周的环境，开始探头探脑，时不时啃两口草，姜玄霖方才从混乱的思绪中抽出一丝清明，从小车上下了来，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这小银马停在了一处她相当陌生的宫殿之前，宫殿制式大体同先前所看到的咸阳宫，只是用色更为谨慎庄重，影壁纹路以龙凤合纹为主，匾额上书着的是“永宁宫”。
几个在门外侍候的宫女早就见了皇帝驾临，连忙跪下叩首道：“奴婢/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哪知皇帝有些漫不经心，竟然没有第一时间令几个宫女起身，反倒是好奇地嗅起了四周的空气。
嗅嗅。
嗅。
姜玄霖这才发觉，这四周的空气，似乎有些异样。
呃，这似乎还有一些甜味？很像是香甜的糯米团子的味道，令她想起一周前在某家甜品店吃的香草奶淇淋。
这是否有些不对？
这正儿八经的古典宫廷里怎么会有香草奶淇淋的味道。
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太久没吃甜品了，想得都神魂颠倒了，以至于自己的嗅觉失灵。
姜玄霖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只听得近处忽然多了一个声音，向自己请安道：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那声音的语调极为清冷温柔，其音色其清越处如清流激石，其冷艳处又如梅花含雪，听在姜玄霖耳内，就如同一把轻绒刷子在耳边不断地挠。
皇帝还木木的还没反应过来，心脏先是停跳了几拍，随后便狂跳得既无章法，又无节奏。
一瞬间，姜玄霖脑内的宇宙完成了从膨胀到急速坍缩的全过程，最后开始了大挤压，
这音色好生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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