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春日
【一】
李婧曾经悄悄去看过姜煜,很多次。
他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过得很好,李婧站得很远,看着他的背影。
她丧气退缩孤身一人,而他干干净净一身白雪。
【二】
姜煜在小城当过支教,去往很远的山区。
山区里信号不好,姜煜在那段时间都和外界断了联系。
杨林岭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正在外面处理一个离婚案。
案子结束后,她有些疲惫,而她忽然看见浮窗里弹出的推送消息,“灵丘县昨晚发生63级地震。”
鬼使神差的,一向不注意这些消息的她点开了这条浮窗推送新闻,“此次地震造成极大的破坏与影响,山石滚落,许多房屋已经坍塌,救援队已经前往救援,其中曲源镇最为严重,由于是贫困村镇,里面大多都是老旧的房屋,地震来临后,房屋坍塌,许多村名来不及逃离……”
灵丘县。
李婧脑中忽然闪过了什么,心里也又一股极大的不安,她翻着和杨林岭的聊天记录,一时间怔住了。
这是姜煜支教的乡镇。
“许多房屋已经坍塌。”
“极大影响。”
“来不及逃离。”
……
李婧当即冲出自己租的公寓,在网上看起了车票,但由于地震发生,车票都已经暂停售卖,李婧绷紧下颌,喉咙似乎被堵住了,焦急、担忧、恐惧,隐隐带着一点细微的期盼,希望他没事。
她最后坐了一个路过那儿的面包车,面包车常跑这种长途,载的都是老人。
李婧低下声,“谢谢师傅。”
司机说话带着严重的口音,他爽朗地笑起来,“没事啦,反正是顺路嘛。”
车上都是乘客,一个奶奶问她:“小姑娘,你去灵丘干什么?那里刚刚发生了地震,可危险的嘞。”
“去找人。”
“谁啊。”
李婧:“我……”爱人。
李婧顿住了,她为自己这点不为人知的情感与爱意而感到羞愧,她艰难出声,“我朋友在哪里,我去看看。”
“朋友?男的女的咯?”
“男的。”
“哎哟,”奶奶看着她,笑起来,“那可不是朋友是男朋友了吧?”
李婧摇头,“就是朋友。”
是不常联系的、怀着隐秘爱意的、她自以为的朋友。
李婧苦笑一番,靠着窗户,心里忧心万分,她很害怕,万一他出事了怎么办?她努力的克制着自己这样的想法,安慰着自己,姜煜那么好的人,不会出事的。
怎么可能呢?
杨林岭在这时给她发消息,“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在公寓?”
李婧不想让他担心,回了个有点事。
只是——
她望着沿途飞速而过的景,如今是春天,是个再好不过的季节,是一个适合重逢的季节,她一直放在心中的少年,现在是什么样呢?
现在,安全吗?
请一定要安好。
【三】
“到了,小姑娘,你可得注意安全啊。”
“嗯,谢谢,我知道的。”
李婧站在灵丘县的入口,照着地图往里走去,路上都是行色匆匆的人,不停地往外赶。
“老伯,”李婧问道,“请问曲源镇现在怎么样了?”
“严重得很嘞,”老伯一脸沉重,“学校都倒了,听说里面可都是学生啊……”
李婧问得很艰涩,“是哪所学校?”
“你从哪边过来的?”
“我是外城的,来找我朋友,他是支教的。”
“支教?”
“嗯。”
老人没有说话,好久他拍了拍她的肩,“别过去了,那所学校已经倒了,我去看了一眼,一片废墟,可能……”
——“一片废墟。”
当真是如此,李婧站在倒塌的学校周围,这里都是人,很多的家长,救援队一直不停地将废墟底下的人救出来,孩子、老师,满身是血,年轻的父母满脸悲痛地跪坐在地,失声痛哭。
——“人间地狱。”
李婧说不出话,她觉得她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离了开来,喉间涌上窒息感。
她站在此处,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人认识她,大家自顾自忙着关于自己的悲悯,没有人知道她是为了谁而来,也没有人知道,她为此来到这里的那个人还在不在。
李婧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满目废墟,看着鲜血淋漓。
她听着周围人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听着救援队的军人大喊“快点!这里有幸存!”;
听着尚且年轻、连夜奔波回来的父母失控地叫着孩子的名字。
她无法形容这种惨烈。
——“天地不仁。”
李婧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字,是的,天地不仁——为什么这世间会有这么多的苦难,为什么一切都没有尽头,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是到最后都只剩下所谓的残忍和命运?
人都说天地有情,如果真的有情,那为什么还是会有这样多的灾难?
天地,若是当真生了眼,那他是否看得见人间的苦痛,是否也生出了些怜悯?
她的耳边都是化不开的悲痛,所见所闻都是惨烈与悲壮,她已经忘了自己是为谁而来,眼里只有眼前的狼狈的残骸。
不知过了多久,她艰难的挪动开了脚步。
而与此同时,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却又陌生的声音。
“这里还有人!”
李婧寻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色衣衫的青年,衣衫已经破旧了,他的后背被划破,伤口处是刺眼的鲜红,他转过头,面上依旧是沉稳,他的肩膀很宽阔,整个人都露出一种让人安心的坚毅。
李婧忽然沉静下来。
救援队的军人上前,姜煜蹲在一旁,不停地说着什么。
一阵过后,李婧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的,一个女孩儿被救了出来,她半睁着眼,嘴唇轻轻动着,姜煜凑上前,听见女孩儿说:“谢谢姜老师。”
李婧站在边缘,瞧着他。
“姜老师!”
李婧隐在人群里,看着学生的母亲对姜煜连连道谢,“谢谢姜老师,谢谢您,如果没有您,我的孩子恐怕已经……”
姜煜满是疲倦,却还是安慰着她,“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没事,您好好休息,孩子没事就好。”
青年长身玉立,即使周身狼狈,依旧不掩清朗。
【四】
李婧定定注视许久,最后缓缓退步,直到一个角落,她才扶着墙,蹲下身来,克制着,无声地平复。
好久,她才站起身来,静了静,稳住了心里翻天覆地的情绪杂感。
……她总得做点什么。
她既然已经来了,看到了现场的场景,就不可能再轻易离开,她想留下来,哪怕只是帮一个人。
知道姜煜安全,那就够了。
【五】
之后,李婧加入了当地的一个队伍,成了志愿者,搭建帐篷,疏散安置群众,搬运救灾物资。
消息发不出去,她跑到山顶去给他们报了个平安,消息转了很多个圈才发出去。
母亲一向很忙,也不会联系她,也不会知道这些事,但她还是给她发了个消息,说是她一切都好,让她不用担心。
她给元水说看着事务所,最近她回不来,案子都由他们处理。
而杨林岭大约是唯一一个会一直找她的人,她有些抱歉,只是说有些事要处理,大约需要些时间才会回去。
“究竟有什么事?”
“没事,”李婧想了想,“我去禹城了,去放松一下,我最快办了个离婚案,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你让我一个人待着吧,我想静静。”
说完后,她就关了机。
那时山顶的风,是从远方吹来的。
【六】
李婧在灵丘待了很久,每日忙忙碌碌,照看伤员,搬运物资,还有很多伤得严重的小孩大人,但是都一步一步好了起来。
后来和她熟起来的护士,叫谭敏,好奇地问她,“你不是这里的人,来这里干什么呢?”
李婧答:“来找个人。”
“找人?谁啊?”
“是个朋友,我发现他没出事,也就留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因为……”李婧避开她的眼神,“因为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了,我只是想确保他平安。”
“我不懂。”
“不懂也没关系。”
“是陌生了吗?”
“也许是。”
“为什么要说也许?”
“因为我还记得他,也许他已经不记得我了,也许又记得,但是他不会想起我。”
谭敏鼓了鼓腮,“他对你很重要吗?”
“对,”李婧点头,“很重要。”
“既然很重要,你也记得他,他却忘了你,那也太令人难过了。”
李婧却笑着道:“没关系。”
“嗯?”
李婧说:“他不记得我没关系,我记得他就好。”
“可是他不知道你为他做的这些,他也不知道你为他跑这么远来到这里只为见他一面。”
“我不是为他做的。”
谭敏不解,李婧看向辽远的天空,“我是为我自己做的。”
李婧没有说谎,她的确是为自己做的,她想知道姜煜是否安全,想确认他平安,不然她不会安心。
她只想远远看着姜煜。
看着青年,一生平安顺遂,坦荡无忧。
在救援期间,她作为护士,带着口罩,穿着护士服,去帐篷里给小孩换药时,看过姜煜在帐篷里为受伤的小孩上课。
他耐心而温柔,声音清朗,一字一句,小孩听得很是认真。
李婧定了定,走过去,不出声,拆了纱布,换了药,也重新挂了点滴。
姜煜也止了声。
小孩甜甜的问:“姜老师,你怎么不说了?”
姜煜摸了摸她的头,“等护士姐姐给你换好了药我们再继续。”
小孩撇了撇嘴,“好吧。”
她又对李婧说:“姐姐,你能快点吗?”
李婧含笑点头。
重新缠好纱布,李婧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去,姜煜看着小孩,“快说谢谢护士姐姐。”
小孩冲李婧扬起笑:“谢谢护士姐姐。”
姜煜也道:“辛苦了。”
李婧摇了摇头,沙哑道:“没事。”
她迈步离去。
她未曾看到姜煜转过了头,看着她的背影,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
“老师,你在看什么?”
“一个故人。”
【七】
站在帐篷外,李婧靠着墙,摘下了口罩,她眼眶发涩,心脏像是开出了花,只是那花破土生根,吸取着心脏的血肉,她疼得要命,却还是愿意以心尖血供养玫瑰的盛放。
春日了。
荒芜的土地该开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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