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博弈
子榛正要进医庐的脚步并不停下,来到榻几前坐定,拿起炉子上温着的水开始泡茶。烛火摇曳,炉子里的火光照在地板上发出红色光,间或发出滋滋的声响。良久,子榛才道了句,“外面冷,不进来坐一坐么。”
“你怎么知道是我。”吉子杞从门外走进来,借着医庐的光亮审视着医庐,“和半年前一半,毫无差别。医女还未回答我,你怎认出我的。”
“子榛是医女,听大人的脚步声就够了。”
“仅仅凭借这个,这个答案不够好。”
“那大人说是什么?”
吉子杞很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
“子榛的医庐在城西,这里大泽众多,地形复杂。很容易深陷泥潭。只有一条大道可以通往此处。也只有两种人可以安然来到这里。一类是武艺高强者,一类是熟悉地形者。大人的武艺在整个朝歌也难逢对手,论地形谁人比日日巡视朝歌的吉子杞大人更熟悉。再则鲜少有人走进来的时候脚上还是干净的。”子榛歪着头,把吉子杞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上次大人就是这样逆着光站在这里的,一模一样的身形。”
吉子杞浑身一震,而后盯着自己干净的脚看了看,又想起半年前多数属下抱怨差点被这大泽吃掉了。很是惊讶,“上次你就猜到是我了。”
见子榛不答,便就是默认了。
“当日还要多谢大人相救。”
“那夜你知道有人潜伏在这里。”吉子杞眼里满是赞叹,“不愧是风行子的弟子,果然名不虚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识。老夫也多谢当日多谢姑娘相告,逼迫姑娘也是万不得已。”
听到吉子杞提到风行子,子榛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医书,冲吉子杞一笑,“子榛什么都没有说。大人站着做什么,坐下吧。来这里两次了,还未喝一口茶,是子榛失礼了。”
吉子杞一撩下摆,席地而坐,“能尝尝医女的手艺吉子杞今夜前来也不亏。什么都没说,可是什么都说了。你能平安走出长乐宫就证明那人无事。”
“莫非王宫里未给大人招待好茶。”子榛眼里满是笑意,“还未恭喜大人完胜归来。”一双素手执起炉子上的热水,用粗瓷茶碗给吉子杞续了一杯,清香的茶香充满整个屋子。清冽的茶汤里浮着几颗花朵,在茶水里浮浮沉沉,就如同看不穿的人心。
屋外寒风呼啸,室内却温暖如春。
“大人莫要嫌弃,天冷权当暖暖身子。”
吉子杞捧起茶,吸了一口,周身的寒意去了不少。齿颊留香,忍不住赞叹。“医女手艺非凡,不知是什么茶。”
“不过是一些陈年旧茶,凑合着喝便罢了。”
“即使是陈年旧茶,这楚茶果真也和一般的茶不一同。”
“千秋同俯仰,唯青山不老,如见故人。今日能再见到大人,与您一同饮茶也是缘分。”
吉子杞放下茶碗,“医女可是在怀念神医?”
子榛莞尔一笑,眼睛盯着窗外。吉子杞沿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的眼力非凡,即便是这样寒冷的天气,那里的寂夜香开得热烈,看来是用了一番心思,眼里闪过一丝惆怅。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医女那么聪慧每次都能猜中旁人的心思,这次让老夫也猜猜。”
“甚好。”跪得久了,脚麻了。来到这个时代,最不喜欢的就是这般跪坐着,一坐就是一日。虽是如此,她也只是稍微动了动身子,便抿着唇不做声。
吉子杞见她流露出孩子稚气的动作,笑意深达眼底,“医女请老夫喝的茶怕是不简单吧。”
“大人何出此言。”
“风行子在楚国病逝,医女给老夫喝的是楚茶,这茶是医女去楚国带回来的。老夫猜想医女之所以没有准备今年的新茶,是为了风行子神医奔走各国,此次医女刚从郑国归来的。”
“这茶是楚茶,子榛去的也是郑国,大人觉得何处不妥。”子榛托着腮越发显得年岁小。
“并无不妥。医女子榛的名声如今谁人不知,此次治好郑庄公,让郑国转危为安,现在整个中原都传遍了,不愧是风行子的弟子,果然有胆识。风行子神医十五年前治好郑武公,如今他的弟子又治好了郑庄公,医女也算没有辜负神医的栽培。”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夫只是感叹,你们师徒和郑国的缘分。”吉子杞把茶碗放在桌上,“只是半年前卫宫一位副总管莫名其妙死在了自己的宫室,也是喝了楚茶,罪名是私通郑国。”
“哦?大人的意思是子榛杀了他,蓄意挑起两国战争,与郑国相勾结。区区一杯茶,大人的想象力真好。”
“老夫只是给医女讲个故事罢了。听听就是了做不得数。”吉子杞拿着那杯茶又抿了一口,把茶碗推到子榛面前,“医女难不成心虚了。”
子榛拿茶壶的手并未因为这句话有丝毫闪动,“子榛不会放在心上,清者自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许只是不小心靠近阴谋的旋涡,就会弄得一身脏呢。子榛只是错不该当日去卫宫为王后诊治,不然也不会落得被大人怀疑的境地。大人上次是问人,这次是为何?”不等吉子杞作答,她就笑笑,“既然大人猜过了,也让子榛猜猜,这次想必是为了太子储妃吧。”
“正是。”吉子杞把茶杯放下,“不知医女有何想法?”
“这次我要报酬。”
“姑娘想要什么?”
“长相思”,揭开一旁的幕布,满意的看到吉子杞突然剧变的脸色,吉子杞一介武将,医庐里的气压在这个将近半百的将军的压力下渐渐升高。子榛浑若未觉,“子榛想要知道长相思---的真相。”
吉子杞双手撑在子榛面前的竹榻上,眼睛却紧紧盯着面前的长相思,“长相思怎么会在你手上,谁派你来的?”
“若是大人认为王后和储妃不值这陈年旧事,就请回吧。”说完独自翻着医书,嘴里却犹自说着,“副总管大人临终前身边放的可是长相思,这件事子榛也是知情的。既然大人怀疑子榛,那子榛就从最重要的物证开始查吧。届时说不定可以找到真相,也好还子榛一个清白。”
吉子杞手背上青筋隐露,他早就怀疑医女子榛不简单了,本来已经让她落入自己的陷阱了,熟料不知自己早已落入她的圈套。“你今日知道老夫会来,特意准备了这茶?”
“不知,我又不是算命的。倒是大人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已经把东西带在身上了。”迎上吉子杞的目光,子榛眼波一转。“大人看到子榛泡出的茶,心中喜悦怕是无法抑制了吧。子榛还以为大人喜欢子榛的茶,原来螳螂扑蝉。”收起竹榻上的锦囊,放进怀里。“子榛定会让储妃平安。”
吉子杞心中□□难平,“却不知你是故意的,好一个黄雀在后。你真的只有十七岁?”
“嗯。”
吉子杞自嘲一笑看着窗外又看着眼前的少女,“老夫不曾想到医女文采斐然,出口成章。”
子榛第一想法是出口成脏,正准备回击,又想到这是古代。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世人怎会想到神医的弟子竟爱上了她的师父,师徒乱伦。”
吉子杞的话音刚落,“乱伦”二字一出,子榛的手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从古至今,这都是不为世俗所容忍的,所以你,才会掩盖自己对我的感情么。又或者只是我自作多情。那我现在多做的一切又是否是自作多情。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子榛把手中的书丢在一边,直视着吉子杞的眼,“我卫子榛此生唯爱风行子一人,纵使他是我的师父,那又如何。”她双手撑着榻几,直视着吉子杞,“大人今日前来不也是求而不得么。还是说大人想以此作为把柄威胁我,子榛爱的不过是一个死人,纵使千错万错,不过子榛一人承担,这活人可不能和死人相比较。”
此言一出,惊得吉子杞后退几步,看着方才故作老成的少女褪去伪装的外衣。子榛的话还在继续,“大人在威胁人之前最好想清楚,大人不怕,难道王后也不怕,连我都能看出的事实,卫候难道会不知。王后不受宠爱最开心的不是大人么,谁能够忍受自己心爱的女子在别人身下承欢,就算那人是王者。你敢说,王后在卫宫中的这种局面没有大人的缘故在。”
吉子杞面白如纸,看着子榛说不出话来。
“从始至终,都是你在自欺欺人。”稚嫩的嘴里吐出天下间最伤人的词,“卫候知道有人窥窃他的王后如何还会想见到这样一个女人。而大人你如果不是劳苦功高又怎么会好活在这世上,莫不是你以为卫候真不爱王后。”
吉子杞没有再听下去,踉踉跄跄往外走,耳边只回应着医女最后一句话,“若是不爱,又何苦在王后病危之时亲下诏书请子榛去王宫替王后诊治。又何必以天下俱争的长相思作为诊金赠与我。”
“你错不该用师父来威胁我。”子榛把锦囊拿在手中掂了掂,“吉子杞,也算得上对手,看来我是退步了呢。”
一阵啁啾声传来,一只鸟儿飞进来,平日很是乖巧的鸟儿却是挣脱少女的手掌,继而停留在腰上,变得极度兴奋的啄着。一刻钟后,子榛握住已经餍足的鸟儿,把锦囊系上它的腿,松开手,一刹那它就消失在黑夜里。
“老夫看医女怕是要撑不住了,连这浓浓的茶汤都无法掩住医女身上的血腥味了。”想起临走前吉子杞的话,子榛看向自己的腰间,素色衣袍大片大片染上血迹。“吉子杞,怕是一进来就闻见了吧。”出入战场的将军如何会连一点血腥味也闻不出来。“只是拖延时间是无用的,因为我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呢。”若是死了,又有谁去救太子妃呢。真是个小心眼的将军。
只不过我也是小心眼,因为没有人可以用我对师父的感情来威胁我,没有人可以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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