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什么原因

　　特伦斯捂着脸，却抬着头，一句话就让正张开嘴想要说什么的奥利弗重新闭上了嘴。他说：“别说话，求求你别说话。”

　　“别再说什么活该了。”特伦斯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我听够这种话，我根本不想要再听下去了。”

　　特伦斯接下来一个眼神都没有再分给奥利弗，现在他连自己都懒得搭理：“你快去睡吧，找不到房间，就打内线电话给潘尼沃斯。我们今早再见。”

　　特伦斯就转过身，走掉了。

　　奥利弗闭上了嘴，但其实他根本没有想要说什么活该。他以前自己造的孽，现在全部都要一点一点还回来。

　　奥利弗是一个非常符合世俗标准的好男人，他自己自己事业有成的情况下还拥有一个标准的幸福家庭。同时，他自己也非常讨厌那种玩世不恭，寻欢作乐的人。恰好，最开始和奥利弗认识的时候，特伦斯表现出来的就是这种人。

　　这种人多了去了，奥利弗也其实只是心里不舒服，不会一个个当面怼回去。毕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寻欢作乐不寻到他的头上。

　　特伦斯是唯一一个有这个胆子的人。

　　奥利弗一般不会表达自己对他人的看法，即使是表达了，也是出于客套的官方声明。特伦斯绝对是他忍无可忍之下的例外。真的，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第二天晚上莫名其妙出现在奥利弗的房间里不知道想干什么了。

　　所以，第二天在大会上被问起他对特伦斯的看法的时候，他才会说出那么过分话。

　　“我从来不认为这样的人有资格成为我的共事者。”

　　“他以后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我都不会意外，因为这是他必然的咎由自取。”

　　……

　　奥利弗后来不是不知道特伦斯本性不坏，只是特伦斯表达的太热烈了。奥利弗喜欢平衡和均势，所以他不由自主地对这样一个他本来就没有多少好感的人冷若冰霜。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一个正反应，一个该死的恶性循环。

　　特伦斯越表达自己对奥利弗的喜爱敬仰，奥利弗就对他越恶劣。奥利弗越恶劣，特伦斯就越坚持不懈。

　　直到一颗达姆弹改变了一切。

　　然而，早在这颗达姆弹射中特伦斯之前，奥利弗就觉察到自己错了，但是他一直没有机会也恐怕以后都不会有机会告诉别人告诉他的悔意。因为没有人需要。

　　当时那一刻，奥利弗难得地感受到了心脏被人紧紧拽住的感觉。他欠了那个漂亮的有些过分的男孩子一些东西，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奥利弗一直不知道特伦斯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自己。特伦斯那张漂亮的脸不止一次地面对着他表达了好感，但是特伦斯对于好感的来源只字未提。奥利弗不明白，他不是一个自大的人，他知道自己很优秀，与此同时，他知道比他优秀的人还有更多。他是个传奇，但是，奥利弗其实从心里觉得他这样的传奇，特伦斯有机会会比他演绎的更精彩。

　　特伦斯当然不会提，因为一要提起，就会牵扯出他不愿意回首的童年时光。

　　除了极个别的人，就连丽贝卡和伊丽莎白都不知道的那段时光。

　　认识特伦斯的人都知道他不信教，但是，没几个知道原因。在特伦斯的生命里，教堂是个看到，想起就会让他觉得反胃恶心的地方。

　　特伦斯即使在已经离开南美土地十几年后的现在，仍然会在午夜梦回时看到那个看起来破落但是却庄严宁静的小教堂。梦里的主角叫做特里·穆里奇。这是个会缠绕他一生的噩梦。

　　虽然伊桑斯是一个忠诚的教徒，但是特伦斯知道伊桑斯和他讨厌的虚伪败坏到恶心的那些玩意不一样，伊桑斯真的是世上善和美的体现。他救人于苦难。

　　那个时候的特伦斯会知道奥利弗，也是因为伊桑斯。

　　那个时候的特伦斯成天被关在小屋子里，每天等待的就是身上各处虐待出来的伤口静静地腐烂。而在那个时候，特伦斯每分每秒的盼头，就是已经搬离这个区域的伊桑斯写给他的信件。他生活的阴暗逼仄的空间里，只有那一张信纸是亮色的。特伦斯要不断反复地告诉自己，只有信里面的生活才是正常的，正常到美好。

　　伊桑斯在信里面出了讲述自己每天的生活中他觉得有意义和有趣的事情之外，他还会经常写一些读后感和对于时事的看法。这不是个正常小孩会有兴趣做的事情，伊桑斯显然与众不同。遥远的特伦斯其实对于这些东西也不太感兴趣，但是他很高兴看到这些，这些对他而言的意义显然不止于有趣和无趣。特伦斯不止一次地恳求伊桑斯写下去。伊桑斯的确做到了。

　　然后，特伦斯在伊桑斯的信里面等到了奥利弗。

　　伊桑斯会提到奥利弗几乎是一件必然的事情，因为那个时候几乎没有人不谈到这位在恐怖袭击中创造奇迹的少将。而特伦斯并不知道这些，最开始吸引他的是，伊桑斯对于这个人的激赏。

　　也许就算伊桑斯的父母和兄弟都没有发现，但是特伦斯清楚地了解，伊桑斯是一个怎样傲气的人。这里面或许有在信件里面伊桑斯不用担心特伦斯的看法，所以会无意之间地更放松地表达自己。而特伦斯很容易发现，伊桑斯每一次赞赏的都是各个时代的伟人。每一次看到伊桑斯的书评，特伦斯都能感受到也许伊桑斯自己都没有在意，也不曾在乎的孤独。

　　那是伊桑斯第一次注意到了伊桑斯如此赞赏一个同时代的人。

　　伊桑斯这样说——我觉得那就是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人能够达到的最好额境界了。

　　伊桑斯在信里说：“我不曾想成为一名军人，但是我渴望成为那样的人。”

　　然后，伊桑斯知道特伦斯鲜少接触外界的情况，所以很详细地介绍了奥利弗·西撒这个人。

　　特伦斯看完伊桑斯的介绍，他很想回信给伊桑斯的时候这样写：“我现在不仅渴望成为那样的人，还渴望成为他那样的军人。”但是，这句话，特伦斯当时没有写出来。他自己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写出来。

　　因为没有希望，因为没有资格。

　　而真正打动了特伦斯的还不仅仅是这样，特伦斯还被伊桑斯特意摘出来的一句话打动。

　　奥利弗说：“或许我们会经历一些悲惨屈辱和不可磨灭的事情，但是不死去的每个人都有明天。”

　　特伦斯根本不去考虑这句话的真实可信程度，他只要知道自己的确是需要这样一句话的支撑就好。

　　人生总是会在某些时候突然出现拐点。有时候是峰回路转，有时候确实急转直下。

　　特伦斯真正和奥利弗见面之后，他真正接触到这个人之后，他觉得上天仿佛是故意在逗他。奥利弗可以好好地对待每个人，不论每个人曾经是什么样的，除了他。

　　和特里·穆里奇不同，特伦斯·菲尔南多是幸福而美好的，如果他不是遇到了爱着整个世界就是讨厌他的奥利弗的话。

　　特伦斯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怀疑奥利弗是不是关于他的曾经知道了点什么，要不然怎么会这么讨厌他。他反复确定了好多遍，他的身世没有被泄露之后，他觉得可能是老天就是不肯放过他。真是奇怪，特伦斯不相信鬼神的存在，却相信命运。

　　特伦斯那一段时间除了在奥利弗面前开朗活泼之外，都过的很抑郁。

　　特伦斯·菲尔南多是一个和自卑没有任何关系的个体，然而，本质上，他敏感又自卑，还缺乏对整个社会的信任。奥利弗不会知道他刻意地冷淡拒绝要把特伦斯心底里压抑悲伤低落乃至疯狂的那部分人格全部激发出来。

　　特伦斯不看到奥利弗的时候觉得自己真是犯贱。

　　特伦斯看到奥利弗的时候，一边笑着一边觉得自己真是犯贱。

　　这样糟糕的心理状态一直没有得到任何的缓解。更要命的是，特伦斯还隐藏的很好，周围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特伦斯当时真心觉得那颗达姆弹是命运送给他的礼物。

　　他是故意冲上去的。他可没有那么有心计，谁在那个时间还有心思去算计什么成为救命恩人的苦肉计，他是想死才冲上去的。阴差阳错，没死成，得到了更好的结果。

　　但是，特伦斯不明白为什么接下来这些看上去开心地和奥利弗呆在一起的时候它反而更累了。奥利弗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就完全不属于自己了。他时时刻刻小心着，提防着，紧紧地攥紧着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但是微薄的可怜的那些东西，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让奥利弗有发现了自己身上他讨厌的东西，然后打破这一切。即使，所谓的这一切仅仅只是奥利弗向对待任何一个普通朋友一样的态度。

　　所以，看到茜茜，那个女人大概是叫这个名字吧，的时候，特伦斯才会那么慌张。

　　奥利弗从和那些人的谈话中抽身出来，走向特伦斯。

　　特伦斯看到奥利弗走过来的时候，惨然地笑了笑，放开了捂在他脸上的手，朝奥利弗耸肩，像是毫不在乎地露出了他脸上那个清晰的红印。

　　我咎由自取。

　　奥利弗在特伦斯的表情里看到了这句话。

　　然后，特伦斯什么都没有说，直接掠过他走了过去，一个人走到了阴影里。奥利弗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就跟着特伦斯一路走。

　　十二点了。

　　丽贝卡的生日宴会都要结束了，特伦斯还是沉默着。

　　奥利弗很不习惯这种沉默，因为他们两人之间从来都是特伦斯拼命地在找话题，让气氛不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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