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讲究

虽说不信邪和不怕死是两回事儿，但这个男人偏偏两样儿都占了。

        听他这话就知道，他和我身边的女尸肯定认识。

        从年纪上判断，两人不像是父女，也未必是夫妻。

        他虽然不信邪，可那老两口对此那是深信不疑，毕竟都活到这把年纪了，各种各样的传闻，肯定听过不少。

        老爷子狠狠地瞪了中年男人一眼，转过身对着王老五弯腰笑道：

        “王师傅，孩子愚钝，不懂这些，您见谅，咱就按规矩来就行。”

        听见这话，奶奶才缓缓起身，等我一起下车。

        刚下车，王老五就招呼我过去，让我帮忙把后车门打开。

        那两位老人看了我一眼，脸上同时浮现出诧异的神色。

        “您二位不用担心，这位小兄弟，是陈婆婆的孙子，也是个二皮匠。”

        老两口听完王老五的介绍后，这才松了口气。

        可我总感觉他们在顾忌些什么，担心这事情，会被外人知道。

        王老五走到车子后方，背起女尸，大喊一声：“贵人，到家了！”

        老太太一见女尸，双腿立即就瘫软了下去。

        要不是旁边的老头儿扶着，估计已经昏死过去了。

        老头面色凝重，仅仅扶着自己老伴儿的胳膊，没有其他表情。

        再看那中年男人，他站在老两口身前，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甚至有些……暗喜？

        我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心想这女尸的死，怕是有些蹊跷。

        奶奶看着中年男人，沉声问：“老五让你准备的东西，全都备齐了吗？”

        中年男人没有答话，气氛有些尴尬，老爷子马上接过了话茬儿：

        “您放心，棺材、赤黄黑白和生辰八字一样不少，就是灵堂……。”

        赤黄黑白指的就是喜炮，元宝，黑绸子和银线。

        奶奶听老头头这么一说，当即竖起了眉头，转头看向王老五。

        王老五一脸无辜，微声说：“陈婆婆，我事先交代好的，可……”

        他话还没说完，那老头儿就把话头接了过去说：

        “王师傅的确交代过，可灵堂这问题，实在不方便……”

        老头儿说着，就低下了头。

        奶奶脸色一冷，厉声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天亮之前，一定要布好灵堂，哪怕搭个灵棚也行，等我这边完事儿后，供奉这姑娘七日，这事儿才算完！”

        老两口连忙点头，中年男人却是一脸的不信和不屑。

        奶奶说完，让我们准备一下，准备给女尸“送阴”。

        在车上的时候，王老五跟我说过，送人入棺，就叫送阴。

        我小的时候自然也见过别人家送阴，灵堂当然是必须要准备的。

        三尺竹桌，外加牌位、香案、蜡烛，三牲供品一样都不能少。

        两侧摆放花圈挽联，棺材背后高悬逝者遗像。

        讲究的是要让逝者灵魂能够有个安息之所，吊唁七日之后，才能撤堂。

        曝尸荒野，腰斩含怨，缝缝补补的，好不容易带它回来，九十九拜都拜了，不能因为这一哆嗦坏了事儿。

        王老五取来黑纱盖在了女尸身上，就像是给她缓缓盖上一床被窝一样，嘴里还念叨着：

        “山风咬人，容易蹿凉，这就给贵人盖上，暖暖和和地睡吧！”

        王老五话音刚落，他手上的黑纱正好盖住了女尸的脸。

        紧接着，他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让我搭把手。

        我做了个深呼吸，刚弯下腰，就听见一旁的中年男子不耐烦地催促到：

        “唉？我说，你们动作快点儿行不行？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

        我心想，这人也太没谱儿了，连我都知道什么叫‘逝者为大’，他这态度，着实过分了些。

        王老五并没有搭理他，而是对我十分严肃地说了一句：

        “小酒，送阴务必一气呵成，贵人和棺材都不能落地，你一定要撑住了。”

        送阴的时候我该说什么，王老五已经教过我一些。

        我点点头，双手刚一用力，这才发觉女尸有些过于沉重，随后紧跟着王老五高声喊到：

        ‘去亦何苦，一路平安！’

        我刚喊完，就明显感觉到女尸的重量在逐渐变轻，看来这位‘贵人’是答应入棺了。

        老两口神色黯然地看着我和王老五把女尸放进棺材。

        那老太太好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每次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又给咽了回去。

        白发人送黑发人，岂能不哀？

        偏偏那中年男子却点起了一支香烟，连看都没看一眼，仿佛这事儿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画虎画皮难画骨，说的是人心隔肚皮，就连我这般年纪的孩子，看了也不免心中暗叹世态炎凉。

        这时候，王老五向老两口要来了六枚半个巴掌大的金元宝，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棺材里。

        随即念到：“天官赐宝，大富大贵，黄泉路上金灿灿，奈何桥前莫回望！”

        从前不比现在，棺材基本上不用抬了，都是自带轱辘的。

        倒也省了费劲抬棺的过程，只不过既然要走黄泉路，那就必然要给‘买路财’。

        王老五让我拿上一沓银钱，和他分立棺材左右，只要听见他喊，我就三张三张的往天上扔。

        “一来人间苦，轮回莫逗留，银钱铺路……”

        我数了三张银钱，往头顶抛撒出去。

        随着银钱一撒，忽然间，周围阴风骤起，风撞在棺材边儿上发出了“咚！咚！咚！”地声音。

        王老五大喝一声：

        “喝！南来的北往的，莫要拾了姑娘家的财啊，积积德，都走吧！”

        凡是做阴行的师傅，当然都有点儿自己的看家本事，别说‘过路客’，我都被他给惊着了。

        他这一声大喝果然有用，阴风渐渐平息，地上原本被卷起来的银钱，也都重新落回了地上。

        之后王老五又喊了几句，话里话外都是让贵人安心走，不要再有太多执念。

        当我手里最后的三张银钱也撒出去的时候，王老五又喊了一声：

        “阴司差爷们，贵人就拜托各位的照拂了，他日答谢好酒好菜，来席上座哟！！！”

        喊完之后，王老五擦了擦额头上的白毛汗，长吁一口气，看着我笑了笑。

        就像王老五在车上对我说的一样，和活人打交道，大可不必八面玲珑、面面俱到。

        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但要是和死人打交道，那这里头最少不了的就是……人情世故。

        “喔喔喔~”

        正好赶在了这一声鸡鸣前把事儿办完，幸亏我没掉链子。

        奶奶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而王老五则和丧家聊酬劳的事儿。

        我走过去，奶奶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

        “怎么样酒儿？怕不怕？”

        “不怕，就是刚把贵人抬起来的时候觉得它有些沉。”

        这时候，王老五忽然面带怒色地走了过来，打断了奶奶的话并对她说：

        “陈婆婆，方才丧家说他们想要火化，灵堂不打算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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