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废墟之中
在迫近的昏暗中，传来淡淡的霉味，使人不自觉地封闭心扉。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中，耳边传来从地面渗入的水滴声。明明是正值盛夏的七月，还是忍不住让人打起冷颤。老鼠吱吱地叫着，四处寻找吃食。
亚修生着一堆小小的柴火，锅里煮着些汤食。他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的蕾西，体贴的说道，“殿下，吃点东西吧。你已好几日没有进食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
蕾西微睁着眼，已经过去几天了么？自己竟完全不知时间的快慢。依稀只记得在使用能力后失去意识，醒来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道里。
当时白化的发丝，恢复成往日的普通黑色。
“我……吃不下……”蕾西有气无力，从嘴边挤出了这几个字。
强迫她吃东西是不可能的，亚修除了每天尽量照顾好她，想不出方法可以改变当下的困境。
在蕾西昏迷的期间，亚修将查尔斯埋葬在了王城的后山。冰冷僵硬的躯体，在被泥土淹没的那一刻，似是完成了夙愿般的微笑着。
“那殿下你先休息，我把吃的放在这里，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亚修心疼地看着她，好像又消瘦了。
蕾西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攥住他的衣角，红眸幽幽的望着他。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不知不觉中，脸上一阵温热。
活死人般的她再也抑制不住，苦涩的从嘴边挤着笑，“亚修，不要走，我只有你了……”
亚修微怔，刚才自己的话给她带来了恐慌，又说道，“我不会走，我一直都在这里……殿下。”
如今的她什么都没有了，外面的讨伐声一片，成了人人喊打的恶人。
“容我冒昧，殿下，请你也答应我一件事情。”他说着，“为了你自己，也为了爱你的人，你必须要活下去。哪怕这样的日子是煎熬，只有活下去，才能去寻找自己想见的人。”
他的眼神闪烁，坚信梵尔还活着，哪怕是一丝希望，在他们看来也值得期盼。
蕾西宛如孩童般听话点头，她害怕亚修生气离开，也害怕再也见不到梵尔。
接过热腾腾的汤，来不及咀嚼便大口吞下，即使味同嚼蜡，她也需要振作一些。只要亚修还在身边，她也就不是孤身一人。
偶尔会来到王城搜寻宝物的人们，笑着谈论起在鱼身建起的新政权。对革命军的夸赞，对那些毅勇书群的崇拜，还不忘唾弃一嘴王族的恶行，当然其中也包括死去的国王。
在地道内听见这些话语的蕾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头的怒火难以压抑。她现在恨不得冲出去，将这些污蔑父皇的人都杀光。
亚修拉住她的手，尝试让她冷静一些，“去后山吧，陛下一定是想你了。”
通道另一头连接着后山，海浪急促地来回拍打着礁石，夏风夹着潮气，令人心生浮躁。
不知不觉中，独自走到这里的蕾西，在查尔斯的坟墓前坐了下来，安静的靠着他的墓碑。
她瘦弱的手轻抚过墓碑上的名字，哈鲁特艾恩的姓氏显得尤为赘长。那应该是亚修刻的，他的字，一如既往的不好看啊，她这么想着，嘴边浅笑。
盛夏令人胸前闷热，但在这里，就如同父皇还在身边。头脑也变得稍许轻盈，粘腻的海风竟有些沁人心脾。
带着食物的亚修走进地道，脚步声在这里异常清晰。
“弱小的人类啊，你在渴望力量……”一个声音呼唤着，悠远低沉。
亚修立即拔剑，警惕着四周。他内心恍惚，如果是书群发现了蕾西的藏身之处，现在的自己能否与之抗衡……
这个声音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牵引着亚修，来到了拐角处，这里竟然有一扇暗门。
他小心翼翼的推开，刚踏入这里，门吱呀一声猛地关上。亚修冒着冷汗，这里被漆黑吞噬，没有一丝光亮。
“吾之名为奥古斯汀，不过世人都喜欢称我为，文森特之剑。”
一把破甲剑闪出银光，悬空竖在他面前。它剑身较长且尖锐呈菱形，剑柄被发黄破旧的绷带覆裹，末端镶着一颗耀目的红宝石。
这个东西竟在说话？！亚修擦去额头的汗珠，定神看着。
“是你的内心在呼唤力量，与我同行吧少年……”它又开始低语。
剑身周围绕起了圈圈黑烟，他们像枷锁将亚修捆绑，紧紧束缚，顿然将其吸入剑身中。
亚修的意识被侵占，冥冥中浮现出断断续续的回忆碎片。这是破甲剑在向他展示曾经的辉煌时刻。他的脑海里，出现了那位叫做文森特哈鲁特艾恩的少年。
文森特是渔型岛所有平民的噩梦，他是历史上推行苛政的国王。
那一天，文森特哈鲁特艾恩手持这把破甲剑，带着士兵们，屠杀着所有的特洛耶特一族。王庭里到处躺着歪歪斜斜的尸体，庭院里的花开得鲜艳无比。
叫做阿尼亚哈鲁特艾恩的女子惊恐地推门进来，乞求自己的丈夫离开，嘴里慌乱地念着，文森特那孩子已经疯了。
文森特从小恨透了他的母族特洛耶特，本就暴虐的他，获得了破甲剑的力量。
一切都已经晚了，疯狂的无可救药。窗台的玻璃被打碎，文森特蹲在那里，挥下破甲剑的那刻，卡因的头颅被黑烟切断，滚到了阿尼亚的脚边。
阿尼亚惊叫着抱起丈夫的头颅，大片的血在她手中绽开。绝望的眼中透露出对这个世界的不解。她内心开始拒绝，想要驳斥这一切。失色地看向脚落的书籍，在六芒星出现之时，永远离开这个令人厌恶的地方。
那本书的封面写着，辛德拉忏悔录。
……
辛德拉之门内
梵尔轻轻合上阿尼亚的书，将它归还到书架，整齐地安放。
这就是阿尼亚的真相。历史上特洛耶特的反叛是假，那是文森特亲手炮制的阴谋。也是这场屠杀，让阿尼亚永远地逃离那个世界，至今把灵魂和肉身奉献于此。
梵尔缓缓闭眼，那把叫做奥古斯汀的剑，不是属於人类世界的东西。自己还需要知道更多的真相，直到找到方法破解困局。
……
王城的地道里阴森湿冷。一夜过去，蕾西也没能等来亚修的身影。
她靠着墙打起喷嚏，裹紧了身上的薄毯，眼神不止一次看向通风口处。
这是亚修出去最久的一次。
锅里的汤水已所剩不多，勉强能维持这一顿的量。许久没洗澡的身体，连着头发散发出一股发馊的味道。
她嘴里念着亚修的名字，赌气将手中的面包狠狠地摔在地上，随之又不得不捡起来，拍掉上面的尘土，噻到嘴里嚼了起来。
蕾西见太阳落山，马上穿上连帽斗篷。她抬起地道的木板，脑袋探出环顾四周，确认没人之后，才放心地走了出来。亚修的消失令她不安，再者地道中没有足够的食物。
不管怎么说，她今晚必须要出来一趟。
夕阳下的王城里一片寂静，没有了往日的辉煌和热闹，几只乌鸦停留片刻，凄叫声下的废墟显得格外悲凉。
经过这片废墟，杂草在瓦砾的夹缝中生长，这片应是她最常呆的花亭。和大家吵闹的嬉笑声恍如昨日，自那场战役之后，他们都怎么样了呢？是否有后悔过在这里生活。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回头，王城已在身后。
鱼尾巷子不再繁华，大部分的门市紧闭，稀稀落落地摆着几个小摊。他们选择迁移去新的归宿，离开这个不被王族庇佑的地方。
迎面撞来一个小女孩，本来半遮着脸的帽子掀开。没有遮挡的她，红眸对上女孩的视线。
不好了！身份暴露了！她忙乱地转身想要逃跑却被女孩拉住。
“姐姐你是王族吧，这里不安全，你可以去我家，那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说罢，女孩拉着蕾西跑往着深不见底的巷子。
一个在拐角不起眼的小房子里，两个狭小的房间相挨。
“不要介意哦，姐姐你好久没有洗澡了吧~我去帮你烧一些热水~”女孩客气地笑着说。
她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嗯……的确有够刺鼻的……
木桶里泡着温暖干净的水，乌黑的头发散着，卷曲像海藻，在水上来回漂浮。整个身子往下潜了一番，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洗涤。
她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竟会在王城之外的他人住处洗澡。
女孩拿来了毛巾，替换的衣裙也折叠整齐。
“这里的市井怎会变成这样了呢？”蕾西不解的问，换上干净的衣服，有着几处补丁，被太阳晒过的香味阵阵。
“他们都搬去了鱼身，靠着革命军驻扎的地方，重新开始了生活。”女孩的母亲说着，端过来一碗清淡的汤水，“我们家没什么吃的，小姐就请将就一下吧。”
“你们不去鱼身吗？”蕾西继续问着。
她蹲在炉子前添入柴火，“我们祖上就已经生活在鱼尾，鱼身的日子恐怕一时之间会不习惯吧。”
“鱼身的人们，会比你们现在这样差吗？”
女孩的母亲点头，双眼中映着炉火的闪烁。
蕾西喝完最后一口热汤，低着头若有所思。一直好奇鱼身的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他们的生活到底有多么差劲，直到最近自己亲身体会，终于有了实感。
“家里一直都是你们两人生活着吗？”蕾西打破沉默。
“我丈夫他啊，在革命军进城之后被卷入了纷争……”
是这样啊……蕾西惋惜地看着一旁沉默的小女孩，不知应该以什么样的话语去安慰她们。
小女孩微微抬头，瞪着愤恨的双眼看着她，“所以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你们王族的错吗？你为什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的活着呢？”
蕾西愣住，看着小女孩的脸，此刻的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脖子感到一丝冰凉，锋利的刀刃在她脸上闪过一道冷光。蕾西咽了下口水，尽可能的话，自己也不想真的动辄杀害这对母女。
“如果不是你们的话！爸爸他就不会死！我们鱼尾的人也不至于落魄至此，爸爸他……”小女孩抹了抹眼泪，继续说，“你们才是最该死的臭虫！活该被灭族！”
“我们向来在鱼尾做着安稳生意，可是你们王族招了鱼身贱民的怨恨，把灾祸带给了我们！你们应该受到四神的惩罚，灵魂堕入永不轮回的深渊！”孩子母亲也叫着，手中的刀刃紧贴她的脖间。
蕾西失望地看着女孩。
有的人真是可笑，愚昧又清高，贪婪又胆小。
她嘴角下垂着，蹬脚猛踩下女人的脚背，成其不备之时，抬肘向后击去。女人表情痛苦地捂着肚子，嘴里咒骂着。蕾西见势一把推开小女孩，跑离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脚步逐渐变得沉重，她没跑几步，只觉自己头晕的厉害。
她们是有预谋的，那碗汤有问题！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听见最后那对母女在说着些什么。街道的烛光也暗了下来，最后的一束明亮消失在她阖上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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