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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金蝉脱壳


  却说当日朝容等人护送贺钧书的灵柩离开盛平,渡过金罗江后便分道扬镳,带着芳信和两名贺廷指给她的护卫,悄悄往西边去了。

  云桑历405年2月底,经过数月的跋涉,终于穿过大片荒无人烟的原野,到了西辽与云桑故土的交界处。

  因他们是扮作商贾,且有通行凭证,除了风餐露宿外还算顺畅。

  过了天狼关,便正式进入辽国西境。

  一路踏着风雪,又行了半月,终于在3月中旬到了上京。

  前相国俞跃龙的府邸坐落于京西十字街的梧桐巷口,自打老相国驾鹤西去后,十余年来这府邸的大门一年也开不了几回,寻常有客拜访,都是走的侧门。

  可忽有一日,过往行人却发现那大门外的台阶前跪了个披麻戴孝的妙龄女郎,怀抱着个陈旧的木匣子,边上还陪侍了一个面容秀美神情哀伤的小丫鬟。

  小丫鬟时不时便去拍门,然而从日出到日落,始终不见人应门。

  先前无人敢靠近,直到第二日发现她们又来了,渐渐的便有好事者过来围观,纷纷猜测她们的来头。

  那跪着女子白纱蒙面看不到容颜,但身姿挺秀仪态端庄,看着不像是西辽人士。

  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时,听到有人提起二十多年前的一桩旧事,说是俞家曾有个才名远扬的小姐被送到邻国云桑和亲,据说后来宠冠六宫成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

  但是后来云桑帝都被北燕铁骑攻破,皇室宗亲皆被掳走,便没人知道那位贵妃娘娘的消息了,俞家似乎也从未对外提起过。

  这么一来,似乎一切都说的通了……

  可到底都是猜测,也没人能证实,除非俞家开门接纳,或者那女子主动宣告。

  然而第三天看热闹的人围过去时,却发现那主仆两人不见了踪影。

  看热闹的人自然不知道,那主仆俩刚出正街还没拐过来,就被一队甲胄鲜明的宫廷侍卫‘请’走,带到了王城里一座豪华高阔的府邸中。

  “夫人,这里是哪里?”马车径直驶入了侧门,芳信战战兢兢的扯着朝容的袖子,轻声问道。

  “别怕,”朝容神色镇定,柔声道:“大概是有位贵人要见我,她不会动你的。一会儿你留在车上等我,咱们到时候一起回客栈。”

  芳信透过帘缝,望见外面一应建筑整齐庄严,铁甲侍卫成群结队,吓得腿都软了,忍着哭腔道:“主人走了,再也不会管我了,您可千万……可千万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不会的,”朝容轻轻拍抚着她道:“我若把你丢下,谁给我梳洗缝衣?这次出来身边就带了你一个,怎么会不管你呢?”

  正说着马车稳稳的停下,外面有人扬声道:“主人已经在恭候了,客人还不下车?”

  朝容整了整衣饰,从容不迫的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道边是两列枝繁叶茂的栎树,树梢时有鸟鸣阵阵。透过绿荫望去,只见高楼叠起屋宇重重,气势竟比程曦的将军府还要雄伟。

  两名英姿勃发的戎装婢女并肩走了过来,神情倨傲的瞧了她一眼,话也不说只示意她跟着走,然后便转过了身。

  朝容跟着她们绕行了大约一刻钟,这才到了前厅。

  铁灰色的高阶上站着一个盛装华服的冷艳贵妇,身边垂手侍立着一个婢女。

  前面走的两个侍婢在阶前单膝跪地,拱手道:“启禀殿下,人带来了。”

  朝容缓缓站定,微仰着头遥望着高阶上那个神色冷冽的妇人,神色间不辨悲喜。

  “大胆,见了长公主还不下跪?”一边的侍卫怒喝道。

  “你可知道我是谁?”她微微侧过脸,眼神幽幽的瞟着那个台阶前那个执刀侍卫。

  “本将只知道你是个女人,在大辽,长公主殿下便是最尊贵的女人,所以你就该下跪。”那人厉声道。

  “我不是辽人,你们辽国的法度管不了我。”她不卑不亢道。

  “俞慕怜的女儿,俞跃龙的外孙女,说她不是辽人。”多年不见的顾若云冷笑着开口道:“本宫倒是很好奇,那你来我们大辽有何贵干?”

  “俞慕怜为了大辽远嫁和亲,生死未卜,可有人问津?俞相国为了大辽鞠躬尽瘁,却遭受谗言郁郁而终。他们尚且如此,我一个从未在大辽生活过的外姓女子,哪敢高攀?”她扬声高喊道。

  周围霎时间静了下来,就连不远处洒扫声和树梢的鸟鸣似乎都停了下来。

  顾若云面色铁青,冷冷盯了她半晌,转身拂袖而去。

  旁边那个侍女匆匆走下台阶,对那两名跪着的武婢道:“下去吧!”

  然后走到朝容面前,神色怪异的望着她,眼圈似乎有些发红,却立刻敛容正色,欠身行礼道:“云姑娘,里边请吧!”

  此刻离得近了,朝容才看清她的面貌,觉得她依稀有些面熟,仔细想了想,应该是当年在顾园时就随侍在顾若云身边的吧!

  这座厅堂建在一座高台上,所以门口石阶有数十级,两边皆有铁甲护卫侍立,但一个个却如同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

  原来只听说西辽长公主把持朝政,如今从她这府邸的情形来看,想必也并非传言吧!

  等她进去的时候,顾若云已经坐定了,正神色肃然的盯着她。

  厅中空荡荡的,四壁装饰的分外华丽,中间正座后有一座玄色石雕屏风,雕纹是西辽王室的图腾,上面镶嵌着大颗大颗的青金石,与顾若云身上袍服的颜色相映成辉,显得分外庄严。

  她跟过去顾园里判若两人,朝容知道自己也早已不是那时候的陆朝容了。

  “当我得知你新寡时还颇为同情,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寻我的晦气?早知如此,我应觉得活该才对。”她神色怨毒,恶狠狠道。

  “真巧,当我听说上将军依旧独身时对殿下也颇为同情,但见了您发现您丝毫微变,就觉得应该如此。”她反唇相讥道。

  顾若云脸色一白,搁在玉案上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旁边跪着的侍女噤若寒蝉,低垂着头动也不敢动。

  “若你想认祖归宗,就该在我还没回来之前来。”她冷笑道:“如今别说是你,就算是俞慕怜自己回来了,俞家的大门怕是也不敢开。”

  “俞家的大门开不开与我何干?我来就是找殿下您的!”她若无其事道。

  顾若云微微一震,疾言厉色道:“原来你是故意的,你故意露面,便是想让我知道你回来了?”

  “不然呢?王城里的长公主府可不是雪芒山下的顾园,若没人引荐如何进得去?”

  “那你处心积虑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你应该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顾若云缓缓放松了下来,颇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她。

  朝容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不,于公于私,我们都有话说。”

  顾若云的神情有些许动容,却是急忙掩饰住,又恢复一贯的冷静,淡淡道:“你的祸水红颜解了吗?”

  朝容没有回话,抬手摘下了面纱。

  顾若云怔怔的望着她,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哀伤,叹息道:“若是阿玉能看到……”

  “不要提他。”朝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忽然惊跳道。

  顾若云怔怔的望了她半晌,继而有些得意的大笑起来,“你恨他,可是他死了,所以你只能一辈子恨着,哈哈哈哈哈……”

  她笑声渐止,嘴角浮出一抹嘲讽之色,道:“我也没资格笑你,毕竟程曦虽然活着,但他对我避而不见,所以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你还爱着他!”朝容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

  她苦笑了一声,冷哼道:“不要自以为是可以揣测我的心意。”

  “你如今坐拥无上权位,却依旧不开心,可见在你心里,情比权更重要。”朝容一字一句道,自打第一眼看到顾若云,她就一直在留心观察,纵然她容色依旧气势凌人,可眼中依旧有哀苦之色。

  顾若云是个执念入骨的人,而程曦是她的心魔,她所有的残酷和野心与他相比什么也算不上。

  “那你呢?与你而言,什么最重要?”顾若云抿了抿唇,忽然反问道。

  “我……”朝容淡淡笑了一下,道:“与我而言,什么都比情重要。你别忘了,我可是俞慕怜的女儿。”

  “哼,我为他感到不值。”顾若云眼中升起几分恼恨,冷冷盯着她道。

  “不用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朝容心里的怨恨像蛛丝一般爬了出来,又被她刻意压了回去,时至今日,她对于面前这个女人已经没有了半点好感,若非大局为重,她是断然不会再来见她的。

  “至少我曾经真的爱过他,可你从未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他只是你手中的一把刀,一个杀人的工具。若论没心没肺,在你面前我还真是自愧不如。”

  顾若云这次却并未着恼,也许对她而言朝容说的是事实。她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道:“在替别人养孩子这方面,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呢!试问你能把那贺拔人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吗?”

  朝容哑口无言,抿着唇没有说话。

  “看吧,你也无话可说了。”顾若云得意的笑道。

  “至少……我问心无愧。”朝容眼中浮出几丝倦色,道:“言归正传吧,我今日来,是想与你做个交易。”

  “你?”顾若云饶有兴趣的瞥着她道:“跟我交易什么?”

  “或许我可以助你得偿所愿,”她莞尔一笑道:“何不试试呢?”

  “得偿所愿?”顾若云拖长了声音,似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末了却是大笑出声,“小姑娘,你认识我几年啊?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朝容自然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而已。她记得幼时曾在将军府落霞湖畔那座小楼上发现的徽记,由此猜想多年前顾若云应该小住过,甚至有过隐秘的少女心思。

  而如今一路走来,却见她把公主府也建造的雄浑壮阔,竟和上将军府颇有几分相似,因此想着,她对程曦的心思多半还未断。

  她见朝容没有说话,忽然起身离座,缓缓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注视着她道:“你知道的,不然你今天就不回来。说吧,你能为我做什么?”

  “我会让你心里的上将军复活。”朝容道。

  “复活……”顾若云呢喃道:“怎么可能……我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他依旧……依旧不肯原谅我。”

  “你要的又不是他的原谅,”她恍惚记得当年在盛宁遇到他们时顾若云的小女儿情态,“你只想名正言顺入住将军府而已。”

  顾若云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身前的双手不由得微微握紧了。

  “对,我就是要名正言顺嫁给程曦,只有这样,我这辈子才不算输。”她咬牙切齿道,“可是连老天都做不到的事,你又能如何?”

  像是怕朝容会因此退缩般,她立刻问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命令沉沙河驻军加紧演练,再增派粮草兵力,给燕军造成准备开战的假象。”朝容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和紧张,缓缓道。

  “这对我而言,不过是一两句话的事,可一旦造成冲突两国交战,这后果又由谁来承担?你吗?”顾若云沉吟道,她也已经冷静了下来。

  “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开战。”朝容道:“北燕朝廷将面临权力更迭的危机,当权者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敢再招致外敌?”

  “你的保证没有价值,”顾若云吸了口气,缓缓摆手道:“你只是个逃出来的俘虏,想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拨皱一池春水,好从中获益,别以为我不知道。”

  “看来殿下消息有些闭塞啊,”朝容挑眉道:“我早已不是俘虏,也并非逃出来的,我已经是自由身了。而且,这并不是我个人的意思,我只是帮一个人传话而已。巧的是,那个人长公主殿下应该并不陌生。”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函,递到了顾若云手中。

  顾若云满脸狐疑,迅速拆开信封扫了了一遍,愕然道:“又是一个亡命之徒……”她沉吟了一番,将那信函递回来,道:“不过这确实是个双赢的好计策。”

  她眉头微皱,扫视着朝容道:“虽然我对北燕并无好感,但不得不说慕容翰这家伙跟他老子差远了,可是谁敢保证北燕下一任汉王不会比他更混蛋?”

  “梁王有识人之明,若他能归朝,想必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她轻声道:“长公主殿下并非目光短浅之人,应该明白当前的乱局该如何取舍。云桑的败亡对辽国来说究竟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而北燕本就是不讲道义的蛮族,与这种强邻如何相处,您心里也有数吧?”

  顾若云抬手揉了揉眉心,叹息道:“在外国事忧人,回来依旧不得清闲,早知大权在握如此累人,当初何必趟这浑水?”

  朝容见她语气颇有松动,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于公于私,我都没有理由不答应。”她转身走了回去,对那侍女吩咐道:“挽香,送客吧,想必有人该等不及了。”

  朝容心里暗自窃喜,一切果然如她所料。

  马车刚驶出王城,就有两名青衣武士骑马迎了过来。

  朝容再次见到程曦,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并无多少改变,依旧身材魁梧,龙行虎步,就连面容也是无比的亲切熟稔。

  她终是没忍住,唤了声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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