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夜来风雨

　　是夜，狂风大作，雷电交加。

　　暴雨倾盆，足足下了一夜。

　　次日早上，滴水檐下还在吧嗒吧嗒的落着。

　　院子里泥泞一片，低洼处早已汇成了一汪一汪的水塘。

　　天还没亮掌柜就带伙计们铺了好几条沙石小路，从台阶下通往院中凉棚的，也有沟通南北东西的，好让客人们第二天能照常行走。

　　原本是要一大早就出发的，可是雨还未停，路面也是泥泞不堪，那些北燕官兵便决定再休整一日，等雨停了再开拔。凭空多了百多号人，鹿北园顿时变得更加熙攘嘈杂。

　　阿修侍候朝华梳洗毕，刚走出来倒水时就看到檐下一个小厮提着食盒匆匆走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北燕士兵。她忙放下盆子，接过食盒送了进来。

　　朝华像往常一样无精打采，阿修见她脸色不好，眼眶乌青，问道：“公主，是不是昨夜雨声太急扰了睡眠？”

　　朝华没有作声，转头望向了窗外，一个青衣小厮踩着地面上的积水往前院跑去，隔着数丈的距离，她似乎能听到噼里啪啦水花四溅的声音。那小厮忽然回过头来朝她粲然一笑，继而远远的跑开了。

　　朝华心头猛地一紧，脑中灵光一闪，赫然明白过来，站起身接过阿修手中的食盒道：“我自己来，你也去吃饭吧！”

　　以往可都是哄半天也吃不了几口，今天竟然这么积极？阿修虽然有点意外，但也乐得清闲，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朝华打开食盒，仔细寻找了一遍，在最下层的面点盘子下找到了一张小纸片，看到纸上的字迹，她不由得欣喜若狂，只盼着天快些黑。

　　大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一整天，客商们都不便出门，相熟的便聚在一起开始喝酒猜拳赌钱，玩的不亦乐乎。那些北燕士兵一个个也看的眼馋，但是职责在身，又有长官监督，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入夜后，雨声终于小了，昨日那漫天漫地的闷热也都散去了，天地间开始弥漫出一股子清寒。大家也都躲到了各自的屋里，外面除了巡守的士兵和过往的小厮，几乎没有客人行走。

　　朝华一直守在窗边，却始终不见半个人影，她心头忐忑，生怕朝容被巡守的侍卫发现，但又想见她怕她来不了。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际，忽听得垂帘声动，抬起头就看到一个俏生生的白影从门口闪了进来。

　　外间睡着阿修，那丫头鬼机灵的厉害，她是怎么穿堂入室的？朝华正自惊愕不已时朝容已经趋步过来，莞尔一笑道：“我并不是只会翻窗子。”

　　朝华原本心绪不宁，此刻看到她安然无恙终于放下心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妹妹了。”

　　朝容笑了一下道：“我没有那么小气，不会一直生你的气的。”她说着握了握她的手，皱眉道：“怎么这么凉？”探手摸上去，才发现她的手臂到肩膀都是一片冰凉，忙走过去关上了窗子，无奈的摇头道：“你这窗子一直开着，水汽全都进来了，不冷才怪。”

　　一想到她定然是在此等着自己，心情更加复杂，暗暗发誓一定要将她救出来。

　　朝华见她面上有自责，忙摇头道：“我不冷。”

　　“好说傻话！”朝容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推到了榻前，掀起被子道：“快躺进去吧，不然我不跟你说话了。”

　　朝华昨夜也见识到了她风风火火的脾性，生怕她一言不合又走掉，忙乖乖的除掉鞋子躺了进去。朝容满意的一笑，也脱下了靴子挨着她坐下。

　　被窝里冷的像冰窟，但是慢慢躺一会儿便也就捂热了。朝华初时还有些拘谨，毕竟长这么大甚少与人同榻而卧过。但朝容不是别人，是她同父同母的妹妹，她当然愿意与她亲近。

　　“你昨晚突然走掉……风那么大，我很担心。”朝华小声道。

　　朝容俯下身给她掖好了被角，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太冲动，害你担心了，对不起！”

　　朝华心头一软，摇头道：“你没有错，是我错了。”

　　“这就对了。”朝容立刻道：“你知道错了就好。”

　　朝华顿时愣住了，有些懵傻的望着她。

　　“我今天来还是那句话，我一定要救你。”她望着朝华道：“我知道你昨天跟我说那么多是为了我好，但是真的没有关系。你想去盛宁找人也行啊，我可以陪你去，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让你摆脱那些北蛮人的控制。”

　　朝华瑟缩了一下，摇头道：“阿容，你只有一个人，而他们有两百多人。这里驻扎了一百人，还有一百人分散在鹿鸣镇的各个关卡路口，我们根本就走不掉的。”

　　朝容咬了咬牙道：“走不掉也得走，你放心，我有办法的。这里是唯一的机会，离开鹿鸣镇后就是茫茫旷野，连树林子都没有，压根没有下手的机会。只要过了沉沙河，到了他们的地界，那就更没有机会了。”

　　朝华垂下了眸子，柔声道：“阿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福祸相依，我享尽了富贵尊荣，如今王朝衰败，国将不国，家将不家，我也早已生无可恋，即便真的能够逃脱，北燕又岂会善罢甘休？”

　　朝容有些恨铁不成钢，很是激动道：“那你宁可这样逆来顺受的被他们带到盛宁？你知道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吗？一旦到了盛宁，你的身份只会引来一群争抢的饿狼，你将受尽□□、生不如死，别说见你的父母，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可知的。”

　　朝华猛地颤了一下，紧紧闭上了眼睛，脸色苍白的不像话。朝容说的这些，她哪里可能会不懂？只是不敢去想而已。她一个亡国公主，云桑帝王最宠爱的女儿，北燕花费一年也要找到的人，她当然明白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被关起来羞辱践踏、折磨凌虐，拉出来游街示众，让云桑皇室的尊严一败涂地。

　　她当然也怕，所以她从来不敢去想。因为她知道没有人可以救她，她所能依靠的都已经不存在了。

　　但是朝容的出现是个意外，这让她原本古井无波的心里开始波动起来。如果真的跟着她逃走了，会是怎样的后果？

　　朝容见她陷入了沉思，便也没有做说话，拿出帕子轻轻擦拭她额上的冷汗。

　　朝华沉吟了良久，忽然一把抓住了朝华的手，两眼放光道：“阿容，我听你的。”

　　朝容惊喜过望，愕然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终于想通了？”

　　朝华坐起身来，激动的点头道：“是真的，我想可以试一试。如今的我早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破釜沉舟，或许会有一线生机。即便想念母妃和父皇，也不该以阶下囚的身份去见他们。”

　　“这就对了呀！”朝容一把抱住了她，欢呼道：“你怎么不早说？我差点以为要把你打晕强行带走了。”

　　朝华紧紧抱着她，此刻心头豁然开朗，只觉得天地间都无限广阔，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窒闷和郁塞。什么都不愿意想了，只想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聚。

　　大雨连下了三日，朝容每天一瞅到机会就跑去看朝华，姐妹两人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般。只盼着雨再多下一点，最好永远滞留再此不要走。

　　终于等到了雨水退去天气放晴，北燕官兵开始套马收拾行装，还没启程就收到了探路的士兵带来的消息。因为前几日雨太大，百里之外的沉沙河洪水上涨，将那座几十年的浮桥给冲坏了。想要渡河必须修桥或者找船，但是距离沉沙河最近的就是鹿鸣镇，只有马和骆驼，哪里有船只？

　　且沉沙河畔没有村庄市镇，甚至连丛林草地都没有，因此无法驻扎，北燕官兵只得将人马一分为二，一半继续留守鹿鸣镇，另一半和一些雇来的百姓一起去修桥。

　　朝容趴在窗缝间，看到北燕官兵们呼啦啦一片全都骑着马出去了，顿时心花怒放。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暗红劲装魁梧挺拔的男子走了进来，面上满是喜色，拱手道：“大小姐，成了！”

　　朝容欣然一笑，转头道：“辛苦孙大哥了！对了，手脚干净吗？有没有留下痕迹？”

　　孙定抬手抹了把汗，笑道：“您尽管放心，那座老桥都几十年了，早就不结实了，何况当时河水漫过了三尺，即便不做手脚也撑不了多久。还有，附近能找到的船我都让人去凿破了，不然那些家伙才懒自己动手修桥呢！”

　　朝容忍俊不禁，道：“还是你想的周全，我还在琢磨怎么他们满镇子的搜寻，竟然一条船也找不到。好了，事不宜迟，咱们今晚行动吧！”

　　孙定神色微微一变，有些担心的皱眉道：“大小姐，您真的要这么做吗？万一给堂主知道了……”

　　“你就别杞人忧天了，虽然我们这次是偷偷出来的，但是爹爹既然敢把我的身世告诉我，就应该想到我能做出些什么。北燕那些禽兽有多么荒淫无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要是把朝华姐姐和那几个宫女郡主的一起关在笼子里我还倒放心呢，但是给她特殊照顾这其中一定有古怪，所以我绝对不能让她被送到盛宁。”她咬了咬牙，绝然道。

　　孙定眸光一闪，道：“您的意思是，朝华公主是北燕哪个大人物指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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