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虞逸不自觉地屏住气息,静静地与连楚对视。
连楚也不说话,若非他时不时地眨一下眼睛,虞逸或许会以为他当真是睁着眼睛睡觉的。
就这样,二人一个趴在桌上,只露出侧脸,另一个身子微俯,如玉雕一般。
和谐的气氛充斥整个房间,静谧又美好,仿若一副情意绵绵的画卷。
但与表面的平和不同,此时此刻,虞逸正在心中疯狂咆哮。
她的欣赏一向都放在明面上,这偷看被发现还是头一遭。
她完全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啊!
而且好死不死,这偷看的对象还是连楚,唯一一个她说不过,还拿他没办法的人。
她心里哀戚戚,已经能够猜到,待会儿连楚定会调侃她。
果不其然,连楚困意过去后,眼底漾起了笑意,“公主真的很喜欢偷看我睡觉呢。”
他原本清冽的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就像是清甜的泉水掺入百年佳酿,纯净中蒙上一层诱惑的味道。
虞逸可耻地咽了咽口水。
而后,她缓缓直起身。
她尽量维持住公主姿态,脸不红气不喘地胡扯:“此前连侍郎说过,你睡觉时会睁着眼睛,我特意来求证一下。但果然,连侍郎是闭着眼睛睡的。我是如此相信连侍郎,连侍郎怎么能对我撒谎呢?”
虞逸每吐一个字,气势就涨几分,三两句话下来,成功反客为主,把心虚变为质问。
她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
连楚坐了起来。
他没有错过虞逸脸上得意的小表情,觉得有些好笑。
“公主是怎么确定我撒谎的?我也不曾说过,我次次睡觉都会睁着眼睛。如果公主当真要求证……”连楚顿了顿,瞳孔幽暗深邃,“公主可以日日观察我睡觉。”
虞逸:……
这是撩拨还是挑衅?
她该不该为此心动?
刹那间,她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连楚见她石化了,闷笑了两声后,语带随意和调侃:“公主怎么不回答,莫非是真的在考虑?”
连楚带有揶揄的话语,成功把虞逸拉回现实。
他果然只是在逗她玩。
就像之前,他分明是得了皇命来办案的,还骗她说是来给她送书。
这人嘴巴里就没一句真诚话!
她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不愿多待,“李经托我带给你的东西放在桌上,我就先回去了。”
她迅速抛下一句,就匆匆往外走。
连楚瞬时起身,想也没想就轻轻拉住了她。
他与虞逸分别几日,再见时,总有外人在场,今晚难得他们能够独处,他有些舍不得就这么放她离开。
虞逸抽回手,回眸望他,“怎么,连侍郎还要继续耍我玩?”
连楚看她气鼓鼓的,觉得可爱至极,同时陷入了纠结。
从前他与虞逸相处时,若非自持,定沾染上不少坏毛病。但无论他有多强的自制力,终归还是受了影响。
此时见她如此模样,他的双手有些跃跃欲试,想要触碰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庞,一解长久以来的贪念。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忍耐许久,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就是这控制的时间有些许的长。
虞逸见他望着自己半天不动弹也不说话,觉得他定是无言反驳。
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觉得他就是在耍她。
她更加生气了,转身便继续往外走。
连楚这才回神,出声道:“公主亲自来这里,不是想要问贪污之事的进展吗?”
虞逸顿住脚步。
可恶,为何连楚能这么了解她?
连楚见她不再走了,笑道:“我给公主泡花茶,公主坐下来,我们慢慢聊。”
虞逸想起在琉玉阁时喝到的花茶,口舌生津。
她缓缓转过身,轻哼一声,“那就看在花茶的面子上。”
连楚让人准备了茶具,亲自为虞逸泡了花茶。
香甜入口,赶走了方才的不愉快。
当一杯喝尽,连楚又为她添了一杯,边动作边道:“灾民已经妥善安置好了,公主的钱粮到的很是及时,正好补上了今日的空缺。至于方德利那边,他们对贪污一事供认不讳,对于赃款的去向,却只说都用掉了。我核查了他们府上的开支,与他们贪污的钱款根本对不上。”
虞逸啜了口花茶,“都已经承认贪污,却不愿坦白钱的去向,是因为他们这钱花在了比贪污更严重的事上?”
“不错。关于此事,我稍有猜想,但具体的需要查证之后才能证实。在确定之前,公主不妨猜猜,他们会把钱用在何处?”
贪赃枉法属“六赃”之罪,六赃之上,还有“十恶”。
十恶之中,道义敬孝等与贪赃一事扯不上关系,能有所牵扯到的,唯有一个。
她哑然半晌,才不确信地道出自己的猜测:“谋反……”
连楚投以赞许的目光,“不错,就是谋反。”
连楚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虞逸的心跳了一大跳。
她从来不管朝廷的事,此次来黎州,也不过是放心不下挨饿的百姓。
谁能想到,她此行不仅窥破了黎州官员贪污,还扯出了这么严重的事。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花茶,迅速压下心底的惊讶。
待一口茶喝下,她已稳定好情绪,并快速思考了一番。
片刻后,她开口道:“他身为黎州刺史,官居三品,上司又是承王,未来的皇帝,他前途一片光明,何必走此险招?且谋反一事牵扯诸多,只凭这赈灾的钱能抵多少用?最关键的是,我觉得他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能力。”
“公主说的不错。赈灾粮款只是助火之柴,而且,他或许并非真的要谋反,只是,他的行为像极了要谋反。”
见虞逸面露疑惑,连楚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案上写下一个字。
兵。
虞逸立马理解了,“你的意思是,他在花钱养兵?”
大岐律法,规定所有兵役都需上报朝廷,一旦发现有私自养兵者,一概视作谋反。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虞逸问道:“他为何要养兵?”
连楚沉吟片刻,看向她,反问:“公主是真不知,还是不愿意去深思?”
被点破心思的虞逸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的确有所猜想。
方德利没有囤兵的理由,但有人有。
虽然虞逸很不愿承认,但那个人已呼之欲出。
她的小皇叔,承王。
虞逸大概也能猜到他私自养兵的理由。
大岐自建立以来,皇位从来是传子不传兄弟的,只有到了当今皇帝这一脉,因着皇帝子嗣唯有虞逸一个公主,才有了转变。
众所周知,皇帝欲立承王为储,朝中官员大都也支持承王。
但朝中的声音从来不能统一,与大多数人不同,有一小部分人认为,承王继承皇位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些人之中,除了有像燕国公这样的重臣外,还有几位嗣王、郡王。
与一般的朝廷命官不同,大岐的嗣王与郡王在管辖之地拥有一定的兵权,正是这份兵权,让承王心生忌惮。
承王易多虑,这几位合力给他造成的压力不小。
而强大的兵力,恰好能减少这份压力。
因此他会想到私自养兵也不奇怪。
虞逸明白,承王并没有想要谋反,他所求的不过是实力在握的一份安心。
私自养兵虽为重罪,但就私心而言,虞逸并不会怪罪承王。
她甚至在心底为他开脱,想着整个大岐江山都会是他的,这些兵也不过是提前归属他而已。
但有一点,她想要知道,方德利拿救济灾民的钱给他养兵这件事,他是否知情?
连楚瞧她面露纠结,道:“公主心中既有了答案,我便不再多说了。结果如何,我们过两日拭目以待便是。”
虞逸杯中的茶已经凉了,连楚便重新倒了一杯。
虞逸心不在焉地去端杯子,这一摸,摸到了不一样的触感。
滑滑嫩嫩的。
她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去,就见连楚的手还贴在茶杯上未收回,而她的手,正搭在他的手上。
对上连楚似笑非笑的眼眸,她讷讷道:“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不信?”
连楚:“公主希望我信不信?”
“你能信,自然是最好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信吧。”
连楚最后那一个“吧”字,用得很是微妙。
虞逸尴尬地想要收回手,却反被连楚攒住。
连楚动作很是轻柔,牵引着她的手放到茶杯上,“公主,趁热先把茶喝了吧。”
当她握上茶杯,他的手离开之际,若有似无地触碰道她的手背,激起点点痒意。
向来不怕痒的她,第一次理解了连楚为何那般怕痒。
原来,那点点痒意是会钻到心里头去的。
连楚看出她的不自在,关心道:“公主怎么了?”
不知为何,虞逸不想把自己的那点小感受告诉他。
她视线飘逸,半是真心半是应付地道:“这茶真挺好喝,哪日连侍郎有空了,能否教教含玉她们,也好让我在连侍郎不在时也能喝到。”
连楚默了默,才道:“独家秘方,恕不外传。”
虞逸有些失望,“那我想喝的时候怎么办?”
连楚压低声音,有意蛊惑:“公主可以传我进宫,只要公主召我,我随时可以为公主沏花茶。”
虞逸犹豫道:“可毓书阁离我寝宫远,外臣又不得入后宫。”
连楚目光微顿,平淡陈述:“在公主心里,还有规矩一说?还是说,公主觉得,我不值得公主破坏规矩?”
虞逸:“我没……”
连楚面色沉了几分,“李公子可是经常被公主传唤入宫,怎么在李公子这儿,就没有规矩一说了?”
虞逸:“我……”
连楚似有些伤心,“难道说,我身为公主的先生,在公主心里还没有李公子来得重要?”
虞逸:“……”
她好端端的提什么花茶啊!
连楚见她不说话,叹气道:“天地君亲师,亲人之后,当属‘师’最为重要。看来公主还没学会尊师重道一说,这是我不对。在回皇城的路上,我得好好教导一下公主,直到公主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虞逸:……
尊师重道还能这么用吗?
惊叹过后,面对这堂而皇之的威胁,她果断地选择妥协,“不用教了,我懂!我很懂!”
连楚看她,“当真懂了?”
“懂了!”虞逸语气肯定,“连侍郎为我师,绝对要比李经重要,李经既能进宸越宫进我,比他更重要的连侍郎自然也能。”
听到此番话,连楚总算满意了。
他噙着笑容,语气轻快道:“我定不辜负公主的这份重视。”
虞逸苦笑无言。
她造的什么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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