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帝那么闲哪，见天儿就给你开门开窗的？
总之经此一事，我对陆子鸣便有改观。我在心里开始正经叫他名字了。陆子鸣，他开始有名字了，不再是“那个高二的”了。
他是我的朋友了，对吗大早？我在心里问赵大早。
赵大早轻轻地点了点头，刘海微微遮住了她的眼睛。
真好啊。
所以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心情好，也就好好地跟陆子鸣打了招呼：“早上好啊陆学长。”
因为昨天睡得不太好，我看起来大概挺蔫的。
陆子鸣忽然低头看了看我：“眼睛怎么了？”
他好像那双眼睛长得就温柔，盯着人看的时候，真的就……挺那什么的。我往后退了一步：“没怎么，我就长这样。”
“……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对着路边停着的一辆车照了照，拿手撑着自个的眼睛：“昨天睡得有点晚，有这么明显吗？”
陆子鸣笑了笑：“是看了什么悲情小说吗？”
我跟林启互怼怼出习惯了，我张口就来：“没有，梦见你死了。”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跟陆子鸣没那么熟，这么跟他说话好像有点不太好。
“也不是……”我想找补两句。
陆子鸣却似乎没觉得我不礼貌，他眼睛一弯：“我好好的呢。你看见了，不用哭了。”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照得他眼睛里像有簇小小的火苗。
我忽然不自在地移开了眼：“该走了。”
陆子鸣拽了一下我的校服袖子。我看了眼信号灯才发现好完蛋，灯没变绿。真是好完蛋，该绿的时候不绿。那几秒好像特别长。我莫名其妙就尴尬得不行，直到陆子鸣开口说话。
“谢谢你等我。”
“没事儿！”我松了口气。
然后过完马路，我还是照例先跑了。
大概是因为昨晚哭了半宿耗费了挺多精力，那一整天我都觉得有点累，但是心里倒是松快多了，好像一种带着疲惫的轻松。而到了下午，当我知道体育课没有被班主任抢走，可以正常上的时候，那点轻松里就悄悄冒出了兴奋劲。那个年代的高考还不考体育。体育老师没有被迫有事的时候，体育课通常很自由。体育课上，跑完两圈步，我就和林启一起坐在了跑道看台上有树荫遮蔽的地方，一起看一本画着漫画美少女的心理测试书。
在一个“测测你是童话故事里的哪位公主”的测试题里，林启测出她自己是个有十足魅力，男女通吃，人见人爱的白雪公主，非常高兴地把那一页折了起来。
“赵晓黎，你就说你是不是爱上我了？”林启特别得瑟地问我。
“白雪公主和……你是不是骂我矮？是不是骂我矮？”
“哪能呢，我说你是王子！王子！”
“胡说，我明明是国王。你可以叫爸爸了。”
“去你的。”林启推了我一把，“哎你测出来是什么啊？”
“忘了。”
“这都能忘，你怎么那么完蛋啊？”
其实我根本没怎么看那本书，我心不在焉的，有点想着陆子鸣。
——“我好好的呢。”他笑起来的样子简直温柔得有点脆弱了。
我忍不住去想，是什么样的事故让他竟然害怕过马路呢？这么多同学，他又为什么选了不认识的我带他过马路？也许因为我和他不是一个班的，甚至不是同一届的，所以……所以关于那场事故，和那场事故留下的阴影……他其实不想让别人知道？
我心里忽然有点刺得慌。
陆子鸣，如果我能把他像赵大早一样放在心里，也许我就也能安慰他了。可他是个有实体的人，是个活人，不是我创造的人。对于真实世界的活人，我常常是无能为力的。我只能保护赵大早，保护我自己。
可他又怎么确定我不会把这件事当八卦告诉别人？他相信我？他一定是看出来我是个好人。看人真准。我又开始高兴起来了。
这时林启说：“我去买个冰棍儿，你要不要？”
那时是秋天，天气已经转凉了。我打了个喷嚏。
“有点冷，我不要了。”
“那我去买了，你先看着。”林启把书往我手里一推。
下一页是一个图案的心理测试题，关于从一堆五颜六色的马赛克里先看到什么图案。其实仔细看的话，马和兔子都能看到，只是第一反应不同。我选了马，正翻过去看解释的时候，一个篮球忽然“砰”地一声砸在了下一排的座位上。
我被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看见了陆子鸣。他脱了秋季校服的外套，只穿着一件长袖的白t恤，袖口卷到了手肘处。
“抱歉啊同学。”
“你们也体育课？”我问。
陆子鸣一抬头，似乎这才认出是我。
“是啊。”他自然地笑了笑，捡了球没立刻走，反而朝我走了过来，“你看什么呢，这么用功？”
我看了眼手里的书，毕竟有点幼稚，我不太好意思说是心理测试题。但是事发突然，我也没有太圆满的谎可以撒。
“书。”
陆子鸣哽了一下，往我手里的书上一瞟，又拍了两下球，忽然没头没尾地问：“我听说……你是想考军校吗？”
“啊？听谁说的？”
“呃……猜的。看着像。”
“？”
就我这身高，国家要我能干啥？当不倒翁玩吗？我怀疑陆子鸣也在变着法儿地骂我矮。但我转念一想，他也可能是在之前提起的那场事故里摔坏了脑子。我顿生一股强烈的同情之心，也就没有骂回去。
我采用了非常礼貌的态度：“现在还没想那么远……但是如果能一天长高三十公分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
“那你有什么想去的学校吗？或者城市？”
我真想说大哥你来捡个球而已，有必要跟我聊理想吗？
我把书一合，特别庆幸林启给她心爱的心理测试书包了书皮，从外头看不出是个什么书。
“没有。我就想搁家蹲着。”
陆子鸣没说话，却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却几乎吓了我一跳。说实话，那时候我有点想打他。
“……不至于吧学神，我知道您是学神，但是你是头一天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考上a大吗？你至于这么悲天悯人地看着我吗？”
陆子鸣似乎也觉得自个那个同情的眼神有点过分了，他转过脸去，重新看着操场：“还有很多别的学校可选的，不是非得去军校吧。”
我不乐意再跟他纠结什么军校不军校的了。我指了指另外一边，决定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坐这吧，那是我朋友的位子。”
“我们不是朋友吗？”陆子鸣歪着头看我。
特喵的，长得好看的人歪头看人更好看了。
“不一样嘛，我朋友觉得那边风水好，她非得坐那边。”我信口胡说。
“好吧。”他依着我的话换了个位置，犹豫了一下，说，“其实……说起来挺俗套的，但是我的确相信……上帝给人关上一扇门，就也会打开一扇窗。”
“？”
这都哪跟哪儿啊？他这是作文课上魔怔了，跑我这写题记来了吗？虽然陆子鸣很帅，那一刻我还是觉得他病得不轻。
我一点都不想跟他聊天了，我特后悔刚才还想着他。现在我心理测试题的解读刚看一半，那个开头说我是个特可爱的人，今年能谈到恋爱，我正偷着乐呢。我想好好看看别人变着法夸我了。
于是我认真问他：“你真的不用回去打球吗？还是说你们队进球既不靠你，也不靠球啊？这球打得还挺形而上哈。高级。”
陆子鸣好脾气地笑着：“不靠我。不用担心。”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真的，真的会有的。”
“什么？”
“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窗户。”
我看他没一点要走的意思，只能叹了口气：“上帝那么闲哪，见天儿就给你开门开窗的？”
“忙的话我替他开也行。”
“哎呦喂，多大本事哪您。而且……”我几乎有点生气了，“而且你长得好看学习又好……”我想起上次学校文艺演出的情景，想起陆子鸣受到的所有欢迎，我心里关于对“别人家孩子”和“学校风云人物”的一点嫉恨忽然浮现出来。
“你还会拉小提琴，连打篮球是不是都不带输的……要真是什么一扇门一扇窗的，上帝怎么就给你开这么多窟窿呢？你一住毛裤里的，你就别得瑟了行不行？”
陆子鸣似乎被我镇住了。
他眼睫毛飞快地动了两下：“……哦。”
我有点得意。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怎么……你怎么知道我会拉小提琴啊？”
“……”
这是重点吗？
我正想直接让他回去打球，别打扰我看书，忽然听见一个男生的声音。
“陆哥，真有意思，你跟这儿和学妹说话，有必要把球也带跑吗？马上下课了，还来不来啊？”
看台底下站着个穿红球衣配运动紧身裤的男的，皱着眉头看着陆子鸣。
我也看着陆子鸣：“你看，我就说没有球还是不行吧。”
“来了。”陆子鸣站起来，把篮球抛了下去。
那天天气很好，塑胶跑道红绿分明，漂亮的弧线惊起了一只鸽子。
陆子鸣走下看台，回头仰起头对我笑：“赵晓黎，你就该这么有精神才好啊。”
时至今日，关于高中的一切在记忆里都模糊了，但我仍旧怀念那个笑容。天是蓝的，他眼神深静得像湖水。可是湖水笑起来了。
不过当时我很不服的。我怎么就没精神了？我这么斗志昂扬地看着我的恋爱运势，被人一篮球砸过来扰了兴致而已，我怎么就没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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