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山高水长
夜里。
于燃将手腕处的彩绳解下来，连同那枚六角雪晶也解了下来，放进盒子中，搁在了竹柜最上头。
然后轻轻叹口气。
她猜过他不是哪门仙君，便是哪派首尊，可偏偏没猜他就是林温璟。
林温璟，古安城主，幻界至尊。
他可真是人如其名啊。
于燃靠着窗台遥望天上清亮的月亮，默默念着。
温润如玄月，良人似璟玉。
忽然龙昱从院外走来，对正在出神的于燃道，明日陶木良就要下山去了，问于燃要不要去送送他？
于燃立马来了精神，说，自然是要的。
这就是要怪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句俗语，陶木良一路护送夏曦末到了云山，终究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刻。
虽然几人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是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看得出陶木良是个重情重义的痴情好男儿。明日他走，定是要去送送的。
可是转眼于燃又问龙昱，你何时下山？
龙昱摊手，道。
“我不走啊。”
于燃疑惑。
“掌门和师父不是商议好弟子人选便由你带回都堰吗？”
龙昱坐下来，倒杯茶，才解释道。
“你的掌门和师父早就定好了人选，只不过不是由我带回去。君上会亲自另派两名禁军前来带人，大约也是明日就到。”
于燃听后了然于心，难怪一路上龙昱都说她的事不急，原来另外派了人来。
只是。
“选谁去的呢？”于燃偷偷问。
“是你的亲师兄，那个叫程川的。云阳仙说他不多言语，到都堰不会说错话，就不会惹了错事。可是依我看来，你们掌门和师父倒是很有要磨练他的意思。”
“原来是程川师兄，是他就不会错了。”于燃笑着道。
她又突然想到，回来这几日她还没有去看看莫梅，便问龙昱，要不要同她一起去见见她的另外一个师姐，为人也很好。
龙昱听是去见莫梅便忙拉了她坐下，且听自己道来。
“想必，你还未曾听说。”
“何事？”
“我虽然也没见过你这位莫梅师姐，可是我听说，她刚刚得知的娘亲，仙逝了。”
“莫梅师姐知道自己的娘亲？”
据于燃所知，莫梅从未见过自己的娘亲，她的娘亲是何人？
“是曦末在兰陵庵的师父。”
随后，龙昱将自己适才所知道的都一一告诉了于燃。
灵君——莫君子，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叫莫悠。
他们两兄妹双亲早亡，长兄如父。那时莫君子也年幼却处处照顾自己妹妹，后来走投无路之时，兄妹二人便上了云山。
当时云阳仙见是两个小叫花子，让小弟子给些饭菜便打发走便罢。
谁知莫君子咚一声，带着妹妹跪在山门前，清清亮亮喊了一声师父，又磕了一个响头。
云阳仙亦是凝望他们两兄妹许久，最后竟然收下了他们二人。却说，莫悠虽是女子，可是资同她哥哥莫君子一般，颇有慧根。十几年如一日的刻苦练灵，加玉入典之时她便已经是灵师。
云阳仙此后对她更是格外教导，心中也早有打算——莫悠心思严密，严谨公正。只等她下山修分回来，便将禁心殿交由她掌管。
可是在一批弟子下山当中，莫悠是最晚回山的。云阳仙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不测，亲自去寻她。谁知她就在云山附近徘徊，却迟迟不肯回山。
云阳仙要将她强行带回，却不想她竟然以剑相挟，云阳仙一指封了她的脉灵，忍着莫大的失望问底发生了何事？
莫悠向云阳仙跪拜，说她想放弃修灵，离开云山，从此做个平凡人。
云阳仙问她下山遇世俗，是不是心有不净？
莫悠点头承认。
她爱上了一个男子，他许她一生情意，生死不弃。
云山并不是严禁弟子七情六欲，若是两人真心两情相悦，云山会网开一面。令云阳仙没想到的是莫悠竟然已经有了身孕，顿时，云阳仙只觉得只觉得气血难平，许久才问，那人是谁？
可她却不说孩子的生父是谁，守口如瓶。就算云阳仙将她禁足她也闭口不言半个字。
云阳仙心中有七分明白，既然莫悠不说，那么那个人大抵不是良人。
于是他妖将莫悠下山所经历之事查清楚，可是查来查去一点可疑的蛛丝马迹都没找到，仿佛她口中的那个男子是她凭空编造的一般。
直到她的身体越来越显，所有人才明白，莫悠说的是真的。
莫悠临盆那一晚前，莫悠求莫君子，若是孩子生产有困难，一定要先保住孩子。
莫君子忍着心疼问自己妹妹，那个男人就那么重要？
莫悠脸色苍白，摇了摇头，才道，孩子才重要。
临盆之时莫悠.疼了整整一天，从早上疼到黄昏后，直到接近子时，才将莫梅平安生了下来。
是个女孩。
莫君子对虚脱至险些昏厥的莫悠说道。
莫梅勉强笑了笑，看了看那孩子，对莫君子请求，哥哥替她取个名字罢。
莫君子神情凝重，孩子的亲生父亲还尚且不知是谁，如何取名字？
谁知莫悠却说，孩子随我姓，姓莫，单名请哥哥赐一个字。
莫君子看了一眼莫悠手中的绢帕，上面绣着一朵惊艳的雪中腊梅。就说，那就单字一梅罢。
他说完，怀中的孩子微微动了动，很是恬静。
三日后，莫悠抱着孩子去给师父请罪，大殿之上，只有云阳仙、她、莫君子三人，气氛沉重。
莫悠给云阳仙跪下，请师父刺她一死，但请师父法外开恩，饶恕这个无辜的孩子。
随后，莫悠终于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云阳仙、莫君子两人听后如同遭遇了晴天霹雳一般。莫君子更是瞠目结舌，许久才说，妹妹糊涂。
云阳仙闭目摇了摇头，口中喃喃自语，怎能是他？
莫悠拉着莫君子的衣袖，求他一定要替自己照顾好莫梅，此后，就将孩子托付与他。
莫梅是你的亲外甥女，不求你有多疼她，但一定要护着她别受欺负。
说完，她一指封脉，毁了灵身。
莫悠哪里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一个错，可是喜欢上那个人之时，她就已经错了。可就算有千不该、万不该，孩子终究是没有错的，既然这个幼小的生命托付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她就有责任护她周全，让她平安降生。
云阳仙当场替莫悠续命才将她救了回来，最后神伤忍痛，道，孩子能留在云山，只是，你不能了。
离开云山那日，莫君子送莫悠至山门，她在山门前磕了三个响头，随后一步一个叩响下石阶。
云阳仙收留他们兄妹那日，也在山门口跪了好久，还记得云阳仙说的那句，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日后造化，皆在个人。
如今结果不怨旁人，只怪自己修行不够。
此时，龙昱说完莫梅的身世，于燃长长舒口气，这又是多沉重的一个故事。
“可是那个男子到底是谁？”于燃问。
这是这个故事的重点。
“在这云山上，恐怕只有云阳仙和莫君子两人知道。”龙昱道。
一夜，于燃翻来覆去，想着莫梅师姐性子向来安静，就像是大姐姐一样照顾着自己和莫清，没想到她的身世有这样的曲折。
难怪莫清曾经神秘兮兮地说莫梅师姐和他们可不一样。
至此，直到三更天才入眠。
炊烟袅袅，青鸟还飞绝。
次日清晨，于燃、龙昱等人都去送陶木良，莫清还替于燃给他准备很多干粮，说是带着路上吃。
一行人一送便送到了山门前，陶木良抱着一大包干粮，说，各位请回罢，他日有缘，江湖再见。
两位姑娘抱拳同他别过，陶木良最后看了一眼，确定她没有来，眼底忽然就有了隐隐的失落。
于燃一拍他的肩膀。
“在等人？放心罢，她会来送你的。”
众人笑着转身，却见夏曦末手中抱着一个包袱从不远处走来，陶木良见到她的身影，高兴地笑了笑。
夏曦末将包袱交到他的手中。
“我愧疚没能给你什么，就为你缝一件秋衣，一路平安。”
“连夜赶制的呦。”于燃在一旁笑着替曦末补充。
莫清则是很有眼力劲儿推着两位姑娘往回走，留给陶木良和夏曦末单独告别的机会。
她们一走，两人倒是尴尬了，在风中站了许久，最后夏曦末微微低头，眼中积了一些泪水，哽咽道。
“山高水长，记得照顾好自己。”
陶木良却如笑得如暖心的少年，说。
“你若是有朝一日放下了，就让人传信给我，我来接你。”
夏曦末瞬间落泪，眼眶红了一圈，她柔声喊他。
“木良。”
“嗯？”
夏曦末切字切句地告诉他，今生无缘，一别两宽。
陶木良心口如同有重石坠落，跌进深深的心谷，连回声都听不到，只看着夏曦末别过脸，悄然转身，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他抱着包袱缓缓转身，如同牵线木偶，一步一步下台阶，双目里头最后的倔强，终究都化作了两滴清泪，溢出眼角的刹那被山风带走了。
大概陶木良能护送夏曦末走的路也只有这么多，从祁城到云山，就是最后一程。就像夏曦末自己说的那样，今生无缘，一别两宽。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钟罄声音，在云层袅袅之间搅回着天人的劝戒。
山门断尘缘，修行道成仙
伴着陶木良稍许落寞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不能到的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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