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悲歌(17)
季诩的目光很平直,看着眼前的身影,他知道,或许下一刻,对方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那股气息,那一道,无比强大的气息。
天道的意念,已经出现了。
玄而又玄,就像是渴了会知道喝水一样,当这道意念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一瞬间你便知道了该如何激发它。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脚下的战台开始发光,乳白色的光芒在层第浮现,天空中的灰蒙荡开一圈,出现的空洞好似穿破了无数空间一样,露出最直白的蓝色洞旋,里面有青白的风,有深色的雷电。
季诩张开双手,自己的身上也在发光,或者说,就像是要变成光那样,细密的颗粒光点再从自己身上向上溢散着,让他有种下一刻自己就要分解消散的错觉。
也可能是一种要白日飞升的臆想。
季书衡站在身前,他的背后慢慢浮现一尊巨大的黑影,像是一张面孔,也像是一团没有具体成型的黑暗,深沉,让人心头发堵。
“已经站在了山海之前,光看一看是不够的。”他笑着开口,“总是想要,亲手摸一摸才更舒心。”
一点黑暗在逐渐充斥的光明里根本算不了什么,就像是一张白纸上用碳素笔点出的一个小小的墨点那样,可是,它却在慢慢浸染。
“这是不属于【阴阳家】的传承道术,而是我通过博览众家传承自行领悟出的一道神通。”
季书衡看着季诩,脸上带笑,“第一次用,还没有名字,你也可以学,说不定还能传承下去呢。”
季诩抿了抿嘴,只是看着他,没有出声。
黑暗好像就只是单纯的黑暗,看似无形无质,但偏偏,能引动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如同在儿时面对暗然无光的夜晚时的心情。
它好像带着不屈的意志,明明是那种与光明格格不入的颜色,却偏偏好像是一把火炬,想要燃烧成光。
季诩能感觉到来自自己身上那道意念中隐藏的愤怒,如同愤怒于一个卑微的人竟然敢像神明发出挑战,甚至还带着决死之意。
威压陡降。
黑暗如同烛火般摇曳,将其中的那道身影重现显露出来,季书衡的表情很淡,像是临海的旅人一样,看过了落日的海边余晖,就要选择归程似的。
冠冕上的珠帘崩散,未及落地便气化消失,而他的身影也开始恍惚变淡,与身周的黑暗渐渐融合。
季诩眼神闪了闪,发现自己并不能阻止什么。
而在黑暗与光明的外面,蔺观海等人根本看不破眼前的乳白色光晕,连里面的两道身影都看的极为模糊,只能大概地感应到季诩的气息。
季书义面容冷峻,剑眉蹙起,眼底充满锋锐之意。
他身上的黑刺在缓缓消散,而在他的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穿着灰色麻布长衣的身影,对方面色坚毅,如同一个乡间老农。
“似乎,之前的准备没有用上。”季书义说道,“天道的威势,比你我想的还要强大太多。”
老农似得身影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让人想要倾听的磁性,“能保全轮回册还是好的。”
季书义微怔,看了他一眼,沉默着没有作声。
原本的打算,即便是能借助‘应天台’和‘轮回册’在天道气机出现的时候,利用天谴杀掉季书衡,可那也会让轮回册受损,起码,三卷能保全一卷就是万幸了。
可现在,虽然听到三卷轮回册都可以保存下来,但季书义心里并没有什么欣喜产生。
反而觉得,果然天门中的这些人都很冷血,或许也有对大义的拥护,可实际上,那种骨子里的冷酷,为达到目的即便是牺牲再多生命的冷淡,清晰非常。
……
季书衡陨落了。
他最后消失的时候,目光很平和,一直看着身前的年轻人。即便是共同沐浴在光明之中,两人的下场却截然不同。
季诩被天道眷顾,身上的那丝印记被彻底激活,终于成为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季书衡,则是死在了光明之中。
他的黑暗渐渐消失,伴随着肉身和灵魂,没有变成光点消散,而是像缩小的光团一样,黑暗最后完全消失掉了。
“直到现在,我都不认为我错了,因为意识到这点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
这是季书衡最后留下的话,像是对外的遗言,又像是一种自我的慰藉,但其实,季诩在心里已经将季书衡走上战台之后所说的话都记住了。
而对于季书衡最后的举动,只能称之为‘勇气’,他没有妥协,从始至终,都在向‘天道’挑战,更是在向这个世界挑战。
季诩体内的血气在蒸腾,这是来自天道的馈赠,从毛孔中溢出,在空中先是变成深蓝色的冰粒,随后一点一点地缓缓消散,当体内最后一丝血气消失之后,一种全新的力量充填在了身体里面。
那种感觉,就像是每一个细胞都吸满了水分一样。
感受着来自身体上的‘雀跃’,季诩也才明白了当初‘枷’为什么身怀【人之卷·烽火狼烟】以及六术【隐】、【拘】都没有精修了,因为来自天道的力量,是完全凌驾在这些人为创造出的传承道术之上的。
季诩握了握双手,他能感觉到自身现在拥有的强大能量,有仿佛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但实际上,他现在还是烘炉之境,并未成就纯阳。
“强大的力量会让人心生迷茫,会深陷其中。”
季诩眼帘微低,四周的光芒已经开始消退,来自身上的那道无形无质的意念早就消失了,但他知道,天道并不是‘死物’,它是一道意志,或者说是一道存在的规则。可以‘法外有情’,但绝不会有失公允。
如同头顶三尺上的神明,监视着华夏的人间。
“突然换了个‘单位’工作,感觉还有点不适应呢。”
季诩忽地笑了笑,将嘴里叼着的烟放进烟盒里,连同着那个煤油打火机一起小心地收进了怀里。
前尘往事虽然已成云烟,至今在季书衡死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悼念的了,但记忆不会消退,而这两样东西就像是一个媒介一样,时刻警醒着走在这条路上的人。
季诩转身走下战台,看着身上带伤在台下站着的几人,目光落在季书义的身上。
“出去吧。”季书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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