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小包子的好意
遮阳的帘子掀起盖下,隔断外间燥热,下摆微微晃动。
柳氏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眼珠子随着晃动的帘摆咕噜噜乱转,想了想转身进厨房提了水桶,大步绕到后院,停顿片刻,又蹑手蹑脚贴着墙,猫着身子挪到上房门侧,竖起耳朵听壁脚。
屋内,杨彩芽正请来人上炕坐,转身要去倒茶,就见大郎吭哧吭哧抱了满怀茶壶空杯子,小心翼翼挪着步子。
杨彩芽忍着笑上前帮手,刚落座的李大爷才直起身,卸下“重负”的大郎已经伸直小短手,踮着脚将茶杯放上炕桌,脆声道,“大爷是客人,您坐着。”
李大爷开怀大笑,揉着大郎的小脑袋,不住口的夸大郎懂事乖巧。
约定的结算时间未到,李大爷这个时候登门,杨彩芽一时也猜不出到底是为了哪件事,分好茶坐下,只抿嘴笑着看向李大爷。
李大爷喝了口茶,冲端坐在杨彩芽身边的大郎直夸好喝,见大郎不好意思的挠头,又是一阵笑,转眼看向杨彩芽,顿了一会儿,重重叹了口气。
“那天遇见翠花那丫头,听她说了刘家的亲事,我和老婆子回去还感叹了一番。这两天茶摊人来人往,不少人都在议论,我这才知道里头还有那样的龌蹉。竟是牵扯到了你们。唉……你和翠花都是好孩子,真是,真是苦了你们啊。唉!”
果然提到了这事。
见李大爷满眼真切的心疼不忍,杨彩芽心头暖融融的,忙摆手摇头,笑着示意自己没事。
李大爷只当她是故作坚强,面上更是感慨,忍不住伸手慈爱得摸了摸杨彩芽的小脑袋——杨家这两个小女娃,算起来比自家孙女还小些,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唉。
捕捉到杨彩芽眼中的一丝无奈,大郎眨了眨眼,也凑过头去,眼巴巴看着李大爷。
李大爷一愣,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忙也拍了拍旁边这颗“邀宠”的毛茸茸脑瓜子。
杨彩芽已是无声大笑。
屋内气氛一松,短暂的伤感散去。
李大爷也不愿再重提伤心事,转口说起刘家的下场,语气带着同仇敌忾的解气和痛快。
阴私被揭到明面上,不止是刘家所在的五十里东山头,就是邻近的山头村子也都人尽皆知。
刘家被邻里戳烂脊梁骨,连王大丢在门口的聘礼等物也不敢派人收,大门紧闭不敢出门。
当晚连请了两次大夫,天一亮,留下下人看家打理庶务,刘家人赶着马车,往邻省岳家避风头。
即便刘家以后回去,日后光景也和老王家一般无二。
真是自作自受!
杨彩芽笑容讥诮,门外偷听的柳氏却是乐开了花。
只觉得脖子手上的伤口也不疼了,恨不得快点把这消息宣扬出去,顺带再骂上王媒婆两句解恨。
听里头又传来李大爷的声音,忙压下兴奋,贴着墙的脸挤得变形。
“恶人有恶报,咱们不说这糟心事。我这次过来,是来跟你结卖酸辣萝卜的钱。这两天客人多……咳咳,卖得快,菜缸已经见底,想来明天就能把空坛子给你们送过来。要是方便,我就顺道扛新的过去,省得你们推车子送去茶摊。”
这两天为什么客人多?还不是因为有八卦可说!
这算不算刘家亲事的附赠效益?
杨彩芽脸上笑容有些怪异,忙点头,又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那我就先拿一缸?”李大爷见杨彩芽点头,笑呵呵从袖袋里掏出一包铜钱,解开帕子倒出铜钱,“这里是一百六十文整,你数数。”
李老夫妻这样心善爽利的人,杨彩芽没有不放心的。
正打算直接收钱,眼角瞥见大郎的毛脑袋,杨彩芽心里一动,把堆成小山的铜钱推到大郎面前,笑着冲他眨眼。
翠花正是从最简单的数数教起的,大郎明白这是要他数钱,顿时觉得被委以重任,登时坐得笔直,撩起袖子,戳着短胖的手指,认真扒拉起铜板来。
又怕自己记乱了,十个十个分成一堆,童声清脆,慎重的不得了,“十个……二十个……三十……”
一个小脸严肃,一个侧脸看着,满面柔和鼓励的笑容。
李大爷视线落在对面两个孩子身上,只觉得心里软成一片,脸上的褶子笑得无比舒展。
门外柳氏更是嘴都裂到了耳根子。
那酸辣萝卜她知道!吴氏也给自家送过一小包,好吃是好吃,没想到杨家是做来卖的。
一缸一百多文钱,那可不少!
脑子里一会儿晃过厨房堆着的菜缸,一会儿闪过后院光了半边的菜地——另半边是还未长成的大白菜,想来杨家的萝卜都用来做那酸辣萝卜了。
自己懒得捣弄,可自家也有萝卜呀,不知道杨家收不收?
柳氏想着想着,眼珠都成了铜钱状,转身忙悄声拐回后院。
来回打水的脚步轻快,劈柴都劈出了欢快的节奏,柳氏伸长脖子,只盼着那位李大爷快点出来——她大字不识,那位又是个哑巴,怎么谈生意?干等着吴氏翠花回来,还不如先跟李大爷打探打探。
“一百六十个,一个都不少。”大郎抬起头来,紧张的看着杨彩芽和李大爷,“我,我没算错吧?”
话说的忐忑,脸上却明白写着“求表扬。”
杨彩芽故作沉吟,瞥见大郎露出不安,才笑着点头。
李大爷看大郎松了口气又嘟呶着“彩芽姐吓唬我”,更是哈哈大笑,见杨彩芽搬出陶罐,让大郎装钱,这才起身,“我也不耽搁了,搬了菜缸还得回茶摊。”
杨彩芽领着李大爷出来,柳氏手中柴刀一丢,站起身笑着招呼道,“李叔,这就走啊?怎么不多坐会儿?”
李大爷和杨彩芽视线在柳氏脸上一转,对视一眼,脸上表情都有些怪异。
李大爷偏头嗯了一声,钻进厨房,抱口菜缸出来,不让杨彩芽和柳氏多送,连声告辞出门。
柳氏忙将柴胡乱码好,跟杨彩芽说了句“晚些来接大郎。”,急忙追了出去。
门外小道哪里还有李大爷的身影。
这老胳膊老腿倒跑得快!柳氏跺跺脚,回头看了杨家大门一眼,只得先回自家。
走着走着,习惯性抬袖擦汗,视线落在袖口上一怔——上头沾着一大块墙灰,可不正是方才偷听壁脚印在脸上的。
想到方才李大爷和杨彩芽看着自己的古怪面色,柳氏的脸瞬间涨红。
这头杨彩芽躲进厨房里,把自己埋在干草垛里放声大笑,抓着干草的手直抖个不停。
足足笑了好半晌才收住,起身拍了拍笑得酸疼的脸颊,整整衣裳才回了上房。
“彩芽姐。”大郎收好陶罐,已经自觉翻出字帖练字,见杨彩芽进来,才抬头打招呼。
看到大郎,难免又想到他娘那张花脸,杨彩芽险些又笑出声来,咬着嘴唇好容易忍住,忙转开思绪想了片刻,翻开小册子写字时,嘴角还在抽抽。
大郎就是再聪明,也猜不到杨彩芽这样,是因为自家老娘偷听被发现。
奇怪的看了杨彩芽两眼,大郎便又低头专心练字。
待他临完贴,见杨彩芽仍低着头写写画画,眼珠子一转,起身坐到杨彩芽身边。
“彩芽姐,这个给你。”大郎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放到炕桌上打开,“是张家四郎带我去基头山玩,我在山沟沟里发现的。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我见人吃过,听说可甜可好吃了。我就摘了些,你快吃吃看。”
纸包里,是两小串结着或黑或绿果实的“葡萄”。
在京城见过?还是听说的?
难道在大讯朝,葡萄也多是西域贡品,是个精贵的稀罕物?
杨彩芽有些惊讶,心中升起股兴奋,摘下一颗擦干净放进嘴里,小脸登时皱成了一团。
忙使劲咽下去,拿起一小串,仔细翻看——这哪里是大郎口中又甜又好吃的葡萄,这东西她以前在乡下外婆家见过,是不能当水果吃的蛇葡萄。
口感酸涩,但根和叶都能入药,而果实……
杨彩芽眼中光芒闪动,新的赚钱点子在脑中闪现。
大郎正学着杨彩芽,低着头仔细用衣摆擦着“葡萄”,没发现杨彩芽的异样,有些不好意思的接着道,“上次我尝了彩芽姐的药,可真苦啊。我就想着,摘了给彩芽姐喝完药吃,以后就不怕汤药苦了。”说着吐了吐小舌头,似乎想起了那苦药的滋味。
杨彩芽听得一愣,手中那串蛇葡萄,果实上还残留着淡淡体温。
大概是在怀里捂得久了,油纸也是皱巴巴的。
是怕柳氏私自扣下,所以一直藏在怀中,等到现在才拿出来给她?
觉着这是难得的好东西,所以偷偷留给她?
“彩芽姐,等你吃完了,我再给你摘新鲜的。”大郎抬起头来,将擦得铮亮的果实递给杨彩芽,歪头笑道,“听说不能久放的,配药吃几颗,剩下的吴婶婶和翠花姐一起吃,彩芽姐,你说够吗?”
够!
杨彩芽只觉得满嘴酸涩,似乎真的变成了葡萄的甘甜,一路浸透到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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