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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拒从军夺嫡不掺和  被唤父心神很忐忑

  离着聚宝斋不远的一处酒楼里,贾恩侯同靖王相对而坐,一人手里端着杯酒。这里是二楼的一处雅座,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再无旁人,琏小少年被山羊胡老头子哄出去玩儿了。

  “呵呵……”靖王微旋着手中的酒杯,忽地轻笑一声,道:“我本不愿同他们打交道,想让你赶紧打发了,却不想赦赦你这当长辈的,倒是比我还要干脆。”

  “让王爷您见笑了。”贾恩侯也是端着杯酒,却并不往嘴里送。他只是随意地支应靖王一句,并没有主动搭话的意思。男人该有的矜贵,他也是有的。

  两人在这儿干坐着,已经有阵子工夫了,谁都没有主动打开话题的意思,倒是杂七杂八地闲聊了不少。此时见靖王忽然笑了,贾恩侯琢磨着这厮该是要说正事了。

  不过,他也心知肚明,人家并非是沉不住气什么的,大约是懒得再跟他闲扯淡了。所以,贾恩侯微微正了正身子,神情也隐隐郑重了些。这位王爷,一看就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

  果然,靖王放下手中的酒杯,转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放在了贾恩侯的身上,道:“据我所知,赦赦只挂着个闲职,如今一直是闲居在家,无所事事,可对?”

  “哎,王爷此言差矣啊。”贾恩侯闻言就不乐意,忙摇头叹道:“您是不知道啊,我这膝下可还挂着一双儿女,就单只是对着这俩小的,每日里都不知忙成什么样呢。现在的孩子啊,十几岁顽劣叛逆,三四岁的懵懂调皮,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啊。”

  一边厢说着,贾恩侯便已经愁眉苦脸起来,甚至还抬手抹了抹汗,就仿佛他真是为了一双儿女鞠躬尽瘁了似的。但其实,他哄着俩孩子还不到俩月。

  这不,靖王神色就怔了怔,大约是没想到会有这样厚脸皮的主儿。他旋即轻咳一声,全当没听见贾恩侯的话,又道:“正好我那里缺少人手,你过来帮衬我一把,可好?”

  听闻此言,贾恩侯终于正色起来,亦放下酒杯道:“您也知道,我这人打小就不学无术的,连尚书房都没呆几天,就更别说念书了,怕是会辜负了王爷啊。”

  他是想过,这位靖王大约对他庄子上的一些玩意儿感兴趣,却不想对方竟然如此贪心,居然将他的人也看上了,想要将他收入麾下。

  这就让贾恩侯颇感意外了。毕竟,在京城的朝堂上,谁都知道荣国府的赦大老爷,是个不中用的纨绔废材。难道说,这王爷还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看出他贾恩侯的能耐来?

  “不妨事,我也没打算给你派个文职,倒是对你庄子上的那些摆设很感兴趣。”既然贾恩侯有自知之明,靖王也丝毫没给他留面子,道:“哦,对了,还有赦赦你那派锻体之术,也十分让我向往,不知可否详细传授?”

  哼,听听这话说得,好像他说个“不”字,对方就能真不学了似的。贾恩侯深知,自己教给小少年他们那套操练之术,怕是早就被人家学个囫囵了。甚至,他给小少年备下的器材,也已经被模仿出来了吧。

  “行啊,那也不是什么家传绝技,赶明儿我叫老长过去演示演示便是。不过,旁的还是算了吧。我这人素来都是个散漫的,想是适应不来军中的严纪,您可别折腾我了。”从军的事,贾恩侯没有想过,但他并不想就此便陷入一名皇子的阵营。

  如今,当今皇帝已经年过六旬,想来就该是几年后的那位太上皇了。但是,贾恩侯并不知道他的退位是怎么回事,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继承人是否凭自己意愿挑选的?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之后的皇位继承人是哪位皇子?没弄清楚这个,贾恩侯并不打算掺和到夺嫡之中。即便不曾真正接触过,但他深信朝中的那么些老奸巨猾的狐狸,自己多半不是对手啊。

  被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靖王似是并不在意,捻了捻手指便谈起了其他,重点就放在那些操练器材上。贾恩侯对此倒不遮掩,不管对方问到什么,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以,一时间两人倒是谈得颇为投机,直到山羊胡老头子带着琏小少年回来,这一场饮酒叙旧才算到头。不过,两方人马并未告别,而是一同向城外行去。

  坐在自家的马车上,半倚在小少年身上,贾恩侯长出了口气。那位靖王当真是难伺候,问起问题来就跟开了十万个为什么似的,问得他差点都要扯淡了。

  他正庆幸,总算把难缠的对付过去,却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儿。身边的这个小少年,怎么一句话不吭,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是怎么的了?

  ……

  贾恩侯连着唤了几声,还伸手推了推琏小少年,却都没能得到他的回应。这孩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人都走神儿到九霄云外了,仿佛浑然不觉身边还有人在。

  略一转念见,贾恩侯便有了些猜测。方才,他跟靖王在那儿闲扯,小少年就被山羊胡给带出去玩了。回来,这孩子就成了这模样,指定就是山羊胡不知对他掰扯了些什么。

  “快说,你到底怎么了?”贾恩侯不是个会跟孩子谈心事的,他会的就是捏住小少年的脸蛋,用了点力气地向两边扯。也亏得他还有点顾忌,知道不能太用劲儿,省得真拧疼了便宜儿子。

  只是,他的不太用劲落在琏小少年身上,可就不一定了。

  “唔,呜呜呜……疼——”贾琏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嘴唇被扯成了一条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勉强喊出了一声疼,金豆豆就已经要往下掉了。

  见状,贾恩侯哪还不知道用力大了,连忙干笑一声,讪讪地收回手来。再打眼一看,果然小少年的脸蛋儿已经红肿了两团,都快要真成了蛋了。他搓了搓手指,愣是没敢去给揉,生怕再伤着人孩子。

  “琏儿啊,方才想什么呢,那般入神,可是那位山羊……呃,张大夫跟你说了什么?”被小少年怨愤地瞪了瞪,贾恩侯故作不觉,伸手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须髯,正色地问道。

  听了偏心爹如此一问,琏小少年揉着脸颊的手猛然顿住,瞪着他的桃花眼也怔怔地走了神。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方才的事,想起了张大夫跟他说过的话,想起了他想跟偏心爹提起的……

  看着小少年纠结踌躇的模样,贾恩侯心知他定是有事不知如何开口,便也不再急着催问,只等他自个儿想通了张嘴。这也是方才那一下子,给了他些教训,让他涨了些经验啊。

  马车骨碌碌地行在官道上,车厢里是静悄悄的。眼看着早已出了城门,就要回到庄子上了,贾琏忽然间抬起头来,目光定定地看着贾恩侯,显然是下了决心要张口了。

  “老……不,父亲,”十四五岁的小少年,一双拳头捏得泛白,小俊脸上满是坚定,道:“父亲,我要从军去。咱们贾家就是军伍出身,我也想到军中,想要立大战功,当大将军。”

  “你,方才喊我什么?”贾恩侯神色有些愣怔,好半晌才眨眨眼问道。他是被这两声‘父亲’震撼了,根本就没太听清楚面前这小少年后面的话。

  “父亲”这两个字,贾恩侯不是没喊过,也不是没被喊过。那个乖巧逗人的小闺女,就曾喊过对他父亲,虽然后来被他哄着改叫了爹爹。

  但是,贾恩侯深知,小闺女喊出来的和眼前这少年喊的,是全然不一样的。至少,“父亲”这两个字,对于年龄不同的两个孩子来说,意义就截然不同。

  不说别的,从他来到这世界至今,和贾琏相处也一月有余,这孩子对他的称呼从来都是“老爷”。即便旁边有个总是叫“爹爹”的妹妹,即便这妹妹深得他的宠爱,琏小少年也从来不曾学一学过。

  他总是……默默地撇过眼去,遮掩住桃花眼中的艳羡。那样的眼神,贾恩侯是看见过的,却并未有过什么举动。说实话,他是真没做好当父亲的准备,暂且如此也是好的。

  只是,他却不曾想到,面前少年的这一声“父亲”,竟会让他,让他……贾恩侯抬手按在心口上,感受着它在里头噗通通地疾速蹦跶,很快就让他口干舌燥起来。

  自打上辈子知道自己心向起,贾恩侯就没想过要当个父亲,他不打算委屈个女人,也不打算难为自己。更加,不愿意伤害了一个孩子,一个流淌着他血脉的孩子。

  后来,他来到了红楼世界里,身边就有了小少年和小闺女,都是这具身体的孩子,都跟这具身体血脉相连。可是,贾恩侯心知肚明,那虽然是他的儿女了,前面却总还加着“便宜”二字啊。

  但是,面前这个“便宜儿子”的一声父亲,忽然之间就让他茫然无措起来。因为,他居然有些找不着“便宜”那俩字儿,眼跟前儿就只看得见儿子了。

  琏小少年也怔了怔,然后就是满腔的郁愤,又掺杂着些许羞怒。明明,他方才在心底不知道了多少气,才下定决心跟偏心爹说从军的事来着。结果,这老头子啥都没听见,就听见了那俩字儿!

  “还,还能叫什么,不就是、就是……”不经意的时候,称呼那两个字倒不觉得如何,可这会儿小少年顶着偏心爹的眼神儿,嚅嗫了半晌却愣是没喊出来,一双耳朵都红了尖儿。

  一时间,马车里又沉寂起来,爷儿俩谁都不好意思讲话,也顾不得之前的话题了。

  随着车厢的一个颠簸,贾恩侯算是回过神来,将这个关系重大的话题暂且放下,转而问道:“哦,对了,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你想去从……从军?你,你想当兵去?!”

  猛然意识到小少年之前说了什么,贾恩侯赫然提高了声量喝道。他原本倚着车厢壁的背脊猛地挺直,一双秀眉紧皱,狠狠地一拍巴掌。

  “这个靖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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