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番外·康熙

　　每当夜深朕一个人在乾清宫的时候，朕总会念起一个人。

　　赫舍里啊，朕总是惦记你临走那句来不及的答案。朕还记得，那天朕握着你格外冰冷的手，看着你苍白的面容，朕问你，你怎么舍得留下皇儿与朕。可是你含笑的嘴角就那样停驻，再也没有启口。

　　朕悲恸欲绝，想起你我夫妻二人十年间的扶持互助，更是心伤难愈。

　　少年夫妻，最是动情。这是朕在长达四十年中最真挚的体会。

　　朕爱你，总是放不下你。看着身边一个个明艳动人的后宫妃嫔，再也没有人可以让朕像对你那般的情深。

　　澜宛，朕第一次在御花园里见到她时，恍惚的以为又看到了赫舍里。朕失去了冷静，不顾跪满一地的奴才，几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那一刻，朕哭了。每日不安的心终于在那一刻平静了下来。

　　身份，这是朕一生的枷锁。朕站在权力之巅，却不能随心所欲。就连想要册封一个女人都需要妥善的时机。上有太皇太后，下有群臣众议，更有天下百姓在关注着他们皇帝的举动。朕是天下人的榜样，可是朕失去了快乐。

　　本想借蒙古来京之际，让她在皇太后面前献艺，以得皇太后的欢心。为她册封之路再清除一道难题。可朕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蒙古王爷向朕讨要于她。

　　妥协，朕不用选择。这甚至成为了理所应当。为了笼络蒙古，安抚外臣，朕唯有舍弃。哪怕是可以解朕相思之忧的利器，朕也要舍弃。

　　朕还记得，那日朕同她说起此事，她从头上拔下朕赠与她的珠钗抵在喉间，她问朕，是否在朕心中永远没有人可以站在权力的前面。朕几乎没有犹豫，是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挑战权力在朕心中的位置。可是在十几年后，朕为了她的女儿，破了例。

　　栋鄂若澜的出现让朕强行遗忘的曾经不得不再次展现。她是澜宛的女儿。若澜，像澜一样，她身上背负的不只是澜宛的血统还有对澜宛最深刻的祭奠。自那日决绝后，朕故意忽略澜宛的存在，甚至连她已经过世都不知情。朕想忘记她，哪怕她只是朕曾经私心找到的一个替代品，可是朕忘不掉，终究是朕负了她。

　　故而朕做了这辈子第一个荒唐的决定，朕想宠爱照顾她的孩子，视如己出的疼爱。

　　她的女儿很可爱，不，应该是很特别。澜儿，仿佛是天上眷顾朕失去了太多故而弥补于朕的礼物。她与她额娘不同，她额娘太刚烈，故而我与她之间不得善终。可是澜儿察言观色，最是会讨朕的欢心。每当朕想听些什么，都可以如愿的从她嘴里听到。朕看着她承欢在自己膝下，几乎忘记了她与朕并无血缘的现实。

　　她并不是朕的女儿，可是朕疼爱她胜过任何一个格格。她长大了，眉眼间的□□，很多时都让朕晕眩。因为朕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赫舍里，那个温顺有礼的女子。她长得很像额娘，不，她长得像赫舍里。是的，像赫舍里。这使得朕越发的怜惜疼爱她，好似弥补过去没有在赫舍里身上的用心。这样的付出，让朕也感到心安。

　　皇权，是朕一辈子争斗的主题。少年时，周旋于鳌拜。青年时，周旋于三藩、准格尔。老年时呢？在与朕的儿子们斡旋。他们虎视眈眈的想要僭越太子之位，可是他们何曾知道站在权力之巅拥有的不是快乐安逸而是更多的束缚枷锁。

　　胤礽，朕全部心血培养出来的太子。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不安于现状，毫无节制的享受着底下的孝敬。这是怎样的一个太子？朕如何放心将这大清江山托付于他？朕对他的过失开始视而不见，朕想以自己的容忍感化他教育他。朕念起赫舍里，不得不一次次的原谅他。他是赫舍里用命换来的延续啊！他是朕最爱的女人所诞下的皇子啊！故而朕给了他无限的宽容。其实，胤礽本质并不坏，也许是朕这个长命皇帝做得太久了，久到他做了四十年的太子，久到他等不到朕咽气的那天。

　　胤禛，他对事认真，做事不留情面，的确办得了大事，但在群臣里口碑不佳。年长的几个皇子里，朕是喜欢他的，他做事谨慎，最让朕放心。可是，他强行压抑的自制也令朕感到不安。他太安静，仿佛在酝酿着更大谋划。可是他又是最谦卑的一个，朕越发琢磨不透这个儿子了。

　　胤禩，朕承认他颇有才能，做事也是妥帖沉稳，在朝中颇得好评。他是朕所有儿子里封爵最早的。朕知道，他额娘的事，是朕亏待了他们母子。故而朕特意为他指了一门尊贵的亲事。朕越发的老了，他想要夺嫡的野心也日渐暴露了。他额娘良妃一辈子恪尽本分，不敢有半点越矩。他却不像他额娘，他的野心令朕感到心烦。他的确有大将之才，可是他的身份不足以令他号令天下！身份，这个在皇位前永远的象征。就连朕都不能忽视，他又怎能推翻呢？故而朕宁愿失去他这个儿子，也不容忍他对祖制的轻蔑。

　　胤祯，他是最像朕的皇子。他做了很多朕曾经想做，但不能做的事。看见他意气风发，就好像朕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朕是偏心他的，成年的皇子都已赐府。朕却独独将他留在紫禁城。朕想在想起他的时候，随时可以见到他。抚远大将军王，朕亲自送征，给足了他一切的体面。他有着卓越的军事才能，朕愿意同自己赌一把，他可以胜任朕的太子。

　　朕这一生有过太多常人不敢想象的奢侈。江山，朕坐稳了六十年。爱情，朕有倾心相恋的皇后。女人，朕有娇艳的宜妃、稳重的德妃、顺从的良妃，还有许多朕都叫不上名字的妃嫔。儿女，朕有可心的澜儿，朕有曾经带给朕欣慰的胤礽，朕有寄予厚望的胤祯。朕满足了。可是，朕真的满足了吗？

　　不，朕还没有召回胤祯，还没有传位于他。朕的江山不能后继无人，朕要交到胤祯的手上。还有朕的澜丫头，朕好久没有见到她了，朕还想看看当年那块龙佩。还有，还有，还有朕不想死，朕还想要继续掌握这权力。朕因为权力失去了太多，在朕的心里除了权力一无所有。朕还要……还要……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朕好像看到了自己一身戎装，马上杀敌的英姿。

　　朕好像看到了赫舍里一袭红妆站在不远处朝朕笑着。

　　朕好像看到了父皇一脸慈祥看着朕，等着朕一步步走过去。

　　朕看见了太多，或许世间的繁花终究不敌内心的真实期盼的快乐。

　　人啊，这辈子妥协的太多，委屈的是自己。可是从头再来一遍，朕还是会做当年的抉择，这就是作为帝王的代价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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