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告白
弘春毕竟是胤祯第一子故而今晚的满月宴布置得格外喜庆，红绸绕树，张灯结彩。
胤祯是德妃娘娘的小儿子，平日里素来偏爱，这下又是胤祯第一子，作为亲阿奶，首席高坐的德妃娘娘今晚自是高兴得紧。
我坐在皇子福晋席间，太子妃举止优雅与在旁的大福晋和七福晋交谈着。四福晋看我的眼光有着一缕耐人寻味之意。三福晋与我本就是表亲故而同我亲近的小酌了几杯。五福晋喜热闹，见我已是小酌几杯更是拉着我再饮几杯。胤祺是胤禟的亲哥哥，这五福晋递来的酒自是亲上加亲我不得不接。
没有皇上在场的家宴，大家自然是放肆了些。喧闹的声音涨满整座院落，我起身借口出来透透气。
坐在长廊石凳上，还未来得及将繁杂的气氛从脑海中除去。一个冷淡的声音生硬地闯入此片欢声笑语中唯一远离热闹的角落中。“看来你的日子过得不错。”
我起身恭敬地福身道：“若澜给四哥请安。”
胤禛背身对着我，我无法看到他此刻的神情，可是语气透着冷漠是不置可否的。“你可知十四弟对你的心意？你以为十三弟那日之举只是为了激化矛盾？这些你从……”
“那些无需若澜知晓。”我打断他的话，“我现在是胤禟的福晋，于你是弟妹，于胤祥他们是嫂子。塞外之行早已结束。四哥又何必旧事重提。四哥没有吩咐的话，若澜先行告退了。”我不想与他纠缠过往，我与胤禟已是夫妻，一切早已尘埃落定。我需要做的就是恪尽本分做好九福晋。
胤禛听了我告退的话，一个转身伸手抓紧我的手腕，眼中的阴鸷疯狂的散发着鬼魅的气息。幽幽深沉的声音彷如来自地狱的使者，令人浑身不寒而栗。“这么急着走？莫不是怕老九看到你和我在一起？是谁曾付出真心对我相邀放弃一生尊贵？是谁曾在塞外求我看在一片真心的情分上放过她？又是谁可以转心思不过一眼间的功夫？”
“是！是我曾相邀于你舍弃这一生的尊贵，可你并未应允。我曾在塞外跪在你面前卑微无助的求你放过我，可你仍旧不为所动！现在的局面并非我愿，这当中的曲折你也知情，现在再来旧事重提，意欲何为？是否看着我安生度日着了你的忌讳非要惹出不快才能平息你内心的怒意吗？”心底的愤怒随着他的质问疯狂的滋生着，我忍不住高声回击着。看着那张我曾经真心错付的俊朗容颜，我硬是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我叹了一口气，冷言道：“四哥何须动怒。我是胤禟的福晋，与四哥早已没有情分。”
看着我冷静下来所展示出的高傲的神情终是刺痛了他的双眼，他越发收紧了力道，唇边的笑意有着令人无力参透其中深刻的孤独之意。“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好一个没有情份。”他放开了手，转身离去。而他的背影全然被决绝浓烈的气息笼罩着。
“澜妹妹。”
我转头，看到了胤祯若有似无的笑容。他双颊不自然的红润显然是今晚贪杯所致。
“都是做阿玛的人了，还这么贪杯。”见他如此模样，我不由得嗔怪于他。我很久没有单独同他说过话了，旧日我住宫中时他总会得空到翠云馆陪我打发些时间。
胤祯趔趄着走到我身前，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
我急忙伸手扶住他，“小心些。”
他却是咧嘴一笑，空气中弥漫着来自于他身上沾染的酒香。他悄无声息的从我手里抬起被我扶住的左臂，“澜妹妹，不，你是九嫂。你是我九哥的女人。”他语气中流露着无奈与嘲讽，他一向应有的骄傲与风采此刻荡然无存。
“你喝醉了，我去差人扶你回去。”我说罢，欲要向院中走去。
在与胤祯擦肩而过那瞬，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我下意识想将手缩过去，奈何他却握的更紧。未等我启口，胤祯幽怨的声音再次在回荡在耳边。“你知道我多想喊你一声‘澜妹妹’。你是澜妹妹，那就是意味着可以与我有交集的余地。可是……可是你是九嫂了。我只能喊你‘九嫂’，却再也不能喊你‘澜妹妹’。”他用力一扯，将我身体轻而易举的扣在怀中。
我用力推搡着，挣扎着，这若是让旁人见了，恐是说不清的麻烦。因心中焦急故而口中不满的喝道：“十四阿哥，你疯了！”
胤祯丝毫不为所动，在我耳畔继续献上使人震惊却又无措的悲伤宣言。“我多希望你是我一辈子的‘澜妹妹’。不！我要你是我的澜儿。你为什么嫁给了九哥？你并不爱他，对不对？澜妹妹，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在等你长大，在等合适的机会，我等了好久，等了好久。可是我曾经小心翼翼不敢触碰的梦想就那样被九哥轻而易举的捷足先登了。我原以为皇阿玛回京后没有指婚便是不想将你指给九哥。我对你没有好气是生气你在塞外选择和九哥撒一样的谎。谁承想，出宫那晚，九哥再次提及此事。你那晚抱着皇阿玛的腿为九哥求情时，我的心就那样一点一点的肢解着破碎着。我痛苦，我难过，我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挖出来，是不是那样就可以放下你？你成亲那晚，你与九哥洞房花烛，而我却辗转难眠。因为我心心念念万般珍惜的你……成为了我哥哥的女人。你可知我有多么不甘，有多么恨！”
我哭了，因为胤祯的悲痛诉说更因为站在胤祯身后不远处的胤禟此刻阴沉的神情，令我无法忽视的是他那红润的眼眶与我同样写满了震惊与无措。
我想开口说话，胤禟却好似故意躲闪般转身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胤禟因醉意正隆，一路上与另一个醉鬼胤礻我搭背高声笑着。毕竟是在宫里，大晚上着了人的话柄，传到皇阿玛耳朵里他们这般没规矩定是要惹来一番责骂。
胤礻我的小厮在他身边低声的劝着，“十爷，您莫要高声，有什么开心的事咱回府里您再接着高兴还不成吗？”
何玉柱两步向前眼疾手快一把扶着胤禟，“爷，让奴才搀着您吧。”
胤禟任他扶着却没有理会他的话，直到宫门口上了马车，不得不与胤礻我分开回府，他俩这才松开了相互搭背的手臂，嘴上还高声的道着醉语。
何玉柱做了胤禟贴身太监这么多年，自是懂得规矩，也是个伶俐的人。他扶着脚步不稳的胤禟到我房中。
晴晗一早备下了醒酒汤，瞧见我们回来，自是迎了上来。“福晋，盥洗的水已备好。这是醒酒汤。”说着将汤碗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吩咐着晴晗和何玉柱都下去歇着，明个儿一早早些来候着就行了。
我将汤碗递到胤禟面前，柔声的劝道：“来，喝点醒酒汤。明早你还要去上朝。”
胤禟坐在床边，拉着我坐了下来。他就那样望着我，像是一个孩童即将长大彻底与天真决裂般的悲痛。
我晓得他为胤祯的事吃心故而开口澄清道：“十四弟的话你莫要吃心。我与他一同长大，难免熟……”我还没有说完，他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澜儿，我不要什么醒酒汤。我清醒得很。也没有因为十四弟的话而吃心。我只是……”他艰难的启口，话说到一半，湿润的眼眶就已经将他的难过彻底出卖。
我心疼的抬起手抚上他的右颊，轻轻抚慰着。
“我只是……气我自己。我素来精明可是因自己沉溺于对你的惦念之中故而丝毫没有察觉到十四弟的心意。今晚是弘春的满月宴，可他并未露出由衷喜悦的笑容。我想到因我的执着让十四弟这么痛苦，我自责得快要疯掉。众多弟弟中，我最不愿他们委屈的便是十弟、十四弟，虽不是一母所生可是兄弟之情却是那么浓烈。澜儿，我让十四弟承受了悲痛，在我心里又何尝不是疼惜他。我这个做哥哥的……”胤禟的头埋在我怀中，嗡里嗡气的述着。他的痛苦是纤细的，他内心所荡漾的悲伤因平日里血统被披上高贵的外衣而不轻易表露。只有我知道，那晚他的痛苦来源仅仅是作为一个皇子不得不去面对无法控制事情走向的悲哀。
康熙四十二年腊月二十五日，再次回到阔别了将近三年的翠云馆，我轻抚着那厚重红门上的门钉仿佛又将我带回我到童真无忧无虑的年代。轻踏的脚步声以及舞剑发出的声响吸引了我的好奇心疾步走了进去。胤祥那一身天青色长袍伴随着他剑锋所指之处梅花而落的情境下，他好似忘却了江湖惆怅的剑客般从容洒脱，那片片犹如辛酸血泪的花瓣在空中轻歌曼舞包围在胤祥的身侧，使得他脸上的光线显得更加坚毅果敢。
我将近有一年没有见过他，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在出席家宴上。听闻这一年的时间里，皇阿玛也委了胤祥重任，去年曾派他去祭泰山。泰山在历代帝王眼中皆是神圣的，不少帝王在此封禅，要知道它与祭天的意义同样非比寻常，显然皇阿玛是看中他的。
胤祥一个转身，手持利剑直直的指向我，我慌乱的后退着。就在那一毫的距离上，他收住了剑锋，进而我看到了他那张一如既往的温柔笑脸，显然他是故意作弄我。
我强作镇定，错开剑锋所指，踏着轻盈的步子走到梅花树下，摸着此刻树上只剩寥寥无几的残梅，不免嘴上嗔怪道：“好好的梅花就让你这么糟践了，人都说十三阿哥爽朗英姿、心如柔脂、善解风情。这爽朗英姿我算是见识到了，只是这心如柔脂还真真的没瞧出来。”我将视线停留在满地散落拼不成完整花朵的红色花瓣上，心里不免泛起一丝悲凉。
“哈哈。”胤祥爽朗的笑着，收起了佩剑挂在腰间。缓缓走到我身边，声音一如既往的令人安心。“如此看来，澜妹妹是已不再记恨塞外之事了。”
我苦笑，云淡风轻的说道：“我知道，那并非你本意，又怎会记恨于你。”我转过头对上他那双不愿让权力追逐玷污的明亮瞳眸，继而淡淡的笑着，“听闻皇阿玛给你指了婚，尚书马尔汉的女儿？”
“嗯，说起来要托十哥的福。你可还记得当年塞外上，科尔沁汗王曾让皇阿玛为他外甥女指婚，当时皇阿玛也是应下了这门亲事。现下迟了三年的恩旨也终是兑现了昔日的承诺。恐是想起我当时的胡闹皇阿玛也算惦记着我，为我指了门婚事。还有十四弟，他与我和十哥一同领的恩旨，侍郎罗察的女儿完颜氏。”我喜欢看胤祥的笑容，他那诚挚而温暖的笑容恐是这紫禁城里最无瑕清澈的美丽。
“德妃娘娘总算是了却了心愿，眼下你和胤祯都是赐了婚，德妃娘娘就等着坐享天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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