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首席
“今天这几道菜可还合你胃口？”用过午膳，我陪着阿玛在花园里散步，他亲切的问着，唯恐我受了半分委屈。
“恩。”我轻声应着，思前想后终是鼓起了勇气开口说道：“阿玛，一百万两不是小数目。您冒着杀头风险换来的银子何必……”
阿玛抬手示意我不要继续说下去。他叹了口，语气间无可奈何暴露无遗却仍是语重心长的对我说道：“澜儿，你是阿玛所有的念想。别说区区一百万两，就是要阿玛全副身家，只要他爱新觉罗·胤禟可以好好待你一辈子，阿玛也是甘愿。”他再次深深陷入以往的回忆中，双目被柔情全部涨满，他的语调也是愈发的柔和。“你额娘是这世上最有才情的女子。你也知道，阿玛出身一介武夫。当年打了胜仗回来，将军命我同行面圣。在宫里，我一眼看见了你额娘，一袭碧绿的旗装坐在凉亭里抚琴，悠扬动听的琴声雅韵出神入化。我本想着，这只是属于梦境。是阿玛看见了天上下凡的仙女。可谁曾想，几个月后，皇上给澜宛格格赐了婚，而我成为当时令所有权贵艳羡的男人。因为皇上将你额娘指给了我。我甚至到今日今时都不知晓当中缘由，为何当年横竖指不到我头上的恩旨却给赐予了我一个我梦里幻里都倾慕的女子。你额娘平日里不苟言笑，她的笑可谓是凤毛麟角。可当她怀着你的时候，眼中的期许，嘴角那抹温柔的笑容是我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只可惜……你额娘去得太早，看不见你长大。你就是你额娘生命的延续。你说阿玛不疼爱你，还能疼爱谁？”
“阿玛，是女儿不孝，这么多年未曾承欢膝下。还好，有额娘和妹妹们陪着您。”我不想阿玛继续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赶忙转移了话题将视线引到阿玛续弦夫人的身上。我很敬佩阿玛对额娘至死不渝的爱恋，可人死不能复生，我总是盼着阿玛后半生可以在安稳幸福中度过。
“你大可不必叫她额娘。只有澜宛才是你的额娘，你这小生命是你额娘用自己命换来的。我不许你对你额娘有一丝的不敬。”阿玛沉下脸，不悦的数落着我。
我撒着娇摇着阿玛的手臂，好生哄道：“好好好，是女儿的错。您就不要责骂女儿了。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您不要凶我嘛！”
阿玛立刻啼笑皆非的指着我，笑骂道：“你个鬼灵精！依我看，你在宫里这些年旁的没学会，这溜须拍马你倒是能耐得紧。”
“那是自然。不过呢……”
“什么？”
我顿了顿，收起顽皮的神情，认真的说道：“阿玛，我知您待女儿是全心全意的好。胤禟他毕竟是皇子，一辈子与生俱来的荣华富贵，您无须担心女儿的生活。故而请阿玛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希望我的丈夫是因爱我才珍惜我，而不是成天沉沦在岳父大人无限的支持中。”
“傻丫头，既然九阿哥做了你的夫婿，阿玛就是心中有多大的不情愿，也要同他站在一个队伍里。只有他好，我女儿的日子才会更加安稳。你以为一百万两是给你们体己的钱？那是阿玛给他广泛结交博取人心的钱。虽是不盼着他黄袍加身，可也希望他早晚做个亲王。在朝堂上有自己的党羽，才能立足。这是朝堂上的事，你无需知晓，也不要惦记。阿玛自有分寸。”
听了阿玛娓娓道来他的想法，我没有继续反驳。是啊，阿玛说的是，朝堂上的事，我无需知晓。只好避重就轻的提及他事，“阿玛，女儿这次要向您讨个人带回去。”
阿玛不以为然的说道：“别说一个，只要你要，只要九阿哥府里装得下，一万个人阿玛都给你。”
“我大婚时本来就要带睿儿一起过去的，当时她染了热症恐是冲了喜气，便把她留在府里了。我这次瞧她倒是比病前还要精神呢。”
“身边多几个自己人，阿玛也会稍微安心些。”
“谢谢阿玛！”我将头轻靠在阿玛宽阔的肩膀上，再次体验到久违的父女间亲昵感。
“哈哈，都是做嫡福晋的人还和阿玛撒着娇呢。”阿玛爽朗的笑声萦绕在宽阔的花园中，心里逐渐升起一抹温暖却又厚重的感情。我知道，这样的情感只有愿意为自己设身处地去安排的父亲才能给予。皇阿玛的宠爱虽是由衷的喜欢可是其中那抹唯恐随时触犯龙须的紧张心绪确没有一刻停摆过。
康熙四十一年的除夕，这是我第一年以九福晋的身份出席家宴。
我坐在马车里，耳边涌入了此起彼伏的贺岁鞭炮声，整个京城全部被喜庆的气氛所浓烈的笼罩着。我想今晚的温暖快乐大抵是百姓一年中最热忱的期望，可悲的是我即将到达的伴随了我五年的象征着权力极致的紫禁城恐怕只是徒有比寻常百姓家千倍的隆重奢华而宴席上各怀鬼胎的人却不及拥有百姓家的一分真实相聚的喜悦感。
“怎么了？”胤禟用自己温暖的手掌包裹着我露在袖外的玉手。见我只是浅笑，他柔声说道：“不用紧张，你自小参加家宴，只不过是换个席位而已。你就同往常一样便好。”
我颔首。虽然胤禟早就深谙这宫中的无情，可我作为他的妻子，并不想亲口揭开关于他的家庭有多么无情残忍的现实。
胤禟伸出手臂将我揽在胸前，语气中既是充满了无尽的忧伤却隐隐包含了一丝明媚的憧憬。“澜儿，我曾经幻想过很多次，你可以坐在我身边同我一起参加家宴。作为他们的儿媳，和皇阿玛还有我额娘一起守岁。可是现下你就在我怀里，我又觉得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那个被皇阿玛格外娇宠、被皇阿奶特别喜爱的澜格格成为了我的福晋，并陪着我一同去赴家宴。可是……家宴，从来是不属于我的天堂。皇阿玛自小是不宠爱我的，这你也知道。即使这么多年我额娘荣宠不衰，皇阿玛眼里都不曾有过我和五哥的身影。五哥打小是从皇阿奶处长大，直到九岁，他都未读过汉文。故而面对众兄弟的才华横溢，五哥甘心选择做一个心气平和性情善良的皇子就罢。而我……曾经尝试努力同哥哥们一样才华尽显以得皇阿玛的喜爱，只是皇阿玛眼里只有太子，加上三哥、四哥、八哥他们又是上书房的佼佼者，故而大多时候皇阿玛对我的表现并不在意，只要没有大的纰漏，皇阿玛对我的态度都是懒得理睬。我宁愿像老十那样从小就被皇阿玛骂着是个粗性儿都不愿这样被皇阿玛忽略着。”他略有一顿，似乎是重新鼓舞了自己过于悲伤的心境。“皇阿玛的瞩目，已不再是我的期待。澜儿，我已有你便一生足矣。”
我心疼的伸手抚平了他双颊趟过两行清泪，这一刻我是动容的。他缓缓阐述着童年悲戚的心路历程正在肆虐的肢解着我对皇室亲情多年以来尚存的最后一丝温暖。他的话使我感到身为皇子的悲哀，即使我早已明白作为皇子享受高贵身份的同时他们必须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坚强与无奈。
胤禟抬手轻轻盖上了我的双目，用着那令人钻心疼痛的语气轻声道着他此刻的无助与悲凉。“我这个丈夫总是让你看到我心底卑微的难过。我不想你的双目也染上了我的悲哀。我希望你一辈子都是那个在草原上露出明媚笑容的澜儿。”
我什么都没说，这一刻我奢侈的享受着源于我丈夫给予的真实关切的温暖，它令我由衷的感到我曾经艰难认为属于我的幸福此刻却是来得如此轻易。
以往家宴我均在公主席间就坐，此番我第一次坐在福晋席间对席间众位福晋并不熟悉为避免出了纰漏故而比以往更是小心谨慎了几分。
“澜儿。”皇上的声音虽是不高，可是他一开口，瞬间整个乾清宫万籁俱寂。
我立刻放下碗筷，站了身来福身道：“儿臣在。”
“你过来，皇太后也说有些日子没瞧见你了，着实想你呢。”皇上如同每个平常的父亲般随意的拉着家常唤我。我不明白，为什么作为帝王的他总是将最温柔慈爱的一面展示给我，作为他嫡亲的骨血们却很难得到来自父亲平常朴实的关爱。
我听后立即跪了下来，双手伏地，口中念道：“是儿臣的过失。未能常常给皇阿奶请安，请皇阿奶责罚。”
“赶紧起来，哀家只是想你了。过来，给哀家瞧瞧我的小澜儿最近有没有变得更讨人喜欢了。”皇太后笑着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起身，略有迟疑。往年间即使我再受圣眷都从未安排我至首席用膳，这偏偏我第一年作为皇子福晋却得到如此恩泽，意欲何为？这使我带着疑惑不得不保持着一丝犹豫的清醒。直至首席桌前，我规规矩矩的跪了下来叩首道：“皇阿玛、皇阿奶，儿臣在这里给您恭贺新禧了。祝我大清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哈哈，澜儿果然是深得朕心。澜儿的祝愿，皇阿玛喜欢。”皇上自是开怀大笑。席上的众人无一不是随着皇上的愉悦的声音也是发出了热闹的笑声。
皇太后自也是唇边漾起满意的笑容，亲切的招呼着我，“赶紧起来吧。过来，坐在皇阿奶身边，让皇阿奶好好瞧瞧你。”
梁九功自是宫里最伶俐的奴才，不等皇上吩咐，赶紧搬来一把椅子，恭敬地说道：“请九福晋入座。”
我仿佛再次回到我出嫁前的迷人时光。皇太后的亲切、皇上的慈祥终于再度让我成为整个紫禁城里最得皇上还有皇太后恩宠的红人。眼下，我坐在皇太后身边，我分明看到了皇子福晋那席上投来的嫉妒目光，还有嫔妃送来的殷勤眼神。以及来自于胤禛那双漆黑无底的眸子献上慑人的冰冷，而我的丈夫胤禟眼里那本该是流露出的欣喜此刻却意外蒙上了晦暗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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