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亲临
近来楚北边境屡有戎狄侵扰,朝中虽有派兵镇压,却也只能生得一时之效,莫诀为此甚是烦心。
苏染近半年一直抱病在府,不管朝中政事,几乎与世隔绝。
莫诀欲下旨宣其入宫商议,可斟酌许久还是决定亲自上门一趟。
这一日刚下朝,外边风雪正大,莫诀换下朝服,穿一身深蓝色裘袄,外面罩一件貂绒大氅,头顶斗笠,冒着风雪自明承殿徒步走到西街信武侯府,身边只带了两个亲厚的侍从。
信武侯府坐落在西街尽头,此时正紧闭着大门,门前积雪已有许久未扫,堆了厚厚一层,以此看来苏染并无意开门迎客。
身侧的侍从走到门前扣了扣深红色的大门,等了许久方才听到脚步声,大门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年轻童子。
似是不曾料到有客来访,那童子脸上仍带些许困意,他揉了揉眼眶,抬眼望向门前修长挺拔的俊美男子。
正欲开口问客人名姓,猛然之间却是望见那男子貂绒大氅之下的暗色龙纹,低调之中透着奢华荣贵,饶是反应再慢也该明白,这普天之下除了帝王之尊,还有谁有胆子把这绣纹龙袍穿到身上。
他忙跪到地上,恭敬拜道:“小人拜见皇上!”
莫诀示意他起来说话,又问道:“阿染这些日子身子可有好些?”
那童子垂着头回答道:“小人是在外院伺候的,平素并不能见到侯爷,故而并不知…并不知侯爷近况如何。”
莫诀听他如此言语,禁不住笑了一笑,心中暗叹自己关忧则乱,怎的就问上一个守门童子了。
那童子偷偷抬起头瞄了莫诀一眼,说道:“小人这便入内禀报…”
莫诀打断他道:“不用惊扰府上的人,寡人自己进去便好。”
他已有六七年不曾到过苏染府上,只凭着旧时的记忆往前走着。
虽说后园的假山流水皆为白雪掩盖,可隐隐约约还是能够看清旧时轮廓,府上布局同他这个人一般,甚为雅致。
走到一排梧桐树前时,树上的大块积雪滑落,正正巧巧砸在他的肩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身侧的侍从见状心中一惊,正欲上前察看,抬头间却见莫诀神色有些反常,仿佛并没有意识到方才的一切,只踏着步伐不急不缓地往前走着。
他穿过那一条细窄狭长的石子路,最终来到一弯翠湖旁。
翠湖旁种一片梅花,此时梅花开得正盛,嫣红的梅花缀在枝头,一朵朵、一片片,衬着枝叶上沾上的点点白雪,红白相间,多姿妖娆。
梅花林旁有一顶小亭,亭中有一石桌,桌上正煮着梅花清酒,梅酒的醇香夹杂着梅花的冷香,在四周弥散开来。
石桌旁有两道人影,一人白衣胜雪、一人深衣优雅。
他站下梅花树旁,呼吸猛然一窒,眼中只剩下那深衣广袖秀雅男子。
数月未见,他的肌肤仍有些苍白,漆黑的发悠悠垂散至腰际,气质还是一惯的清冷雅致,只是眉梢眼角都带着他未曾见过的笑意柔情。
他正扶着袖摆浅笑着为身侧的白衣女子温酒,两人不知在说着什么,说到兴致高昂之时,甚至能够听见清清浅浅的笑声。
那个女子他在覃忻城时也曾匆匆见过一面,模样生得同多年前的曦和夫人有些相像,并算不得如何绝色,只是她的气质清雅、行止端庄温婉,倒像是阿染会喜欢的姑娘。
莫诀驻足在那梅花树下站了许久,雪水沾湿了衣襟,他也不曾在意,直到沿途的侍女弯下腰来同他行礼,苏染方才注意到梅树旁的那道身影,那双漆黑的眸子淡淡望向他。
他这才起步,一步一步踏上石阶,入了亭中。
苏染望他的目光与往日并无不同,甚至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讥讽之意,他握着酒盏,淡笑问道:“陛下今日怎有兴致来臣府上?”
他平素是个最为谦逊稳妥之人,可今日在帝王面前,竟是这样一副清冷无礼之态,难得莫诀似也习惯了他这般模样,并不同他计较,只是取下头上的斗笠,拍了拍身上的积雪。
琳琅觉得此时情景透着些许诡异,她知道苏染并非娇纵无礼之人,如此姿态必有缘由。
可莫诀现如今终是帝王之尊,万不可怠慢了,便忙起了身,朝他行了个礼,而后退出亭子。
莫诀走到石桌旁,在苏染对侧坐下。
他厚着面皮提了酒壶为自己倒上一盏梅花酒,他又闻了一闻,继而轻抿一口,只觉清香幽远,满口冷香,酒意并不算浓,几乎被这冷梅之香完全掩盖。
细细一想倒也觉在理,苏染酒量浅,几乎一沾便醉,这酿酒之人若是为他而酿,确是该当如此。
苏染此时并不同他说话,这亭子里除了火炉子里的火苗呲啦声便是亭外雪花落地的声响。
静默许久,莫诀终是开口问道:“近来身子可有好些?前些时日西疆中安王派使者进贡,送来两支千年人参,你身子骨一向都不大好,寡人明日便派人送过来。”
苏染垂着眸子,淡声回道:“臣的身子不劳陛下挂心,陛下若有要事,便快些说来,若是无事,恕臣不再奉陪。”
他的嗓音温润柔和,偏生同他说出来的这番话,语里话间都透着股厌恶薄凉。
莫诀无奈地轻叹口气,继续说道:“北境戎狄进犯,虽有边境守军镇压,可那戎狄蛮人狡猾得很,打一阵躲一阵,我军虽不惧北戎,却也受不得他们这样频繁骚扰,阿染你有何计策可解?”
苏染终是抬起头了,朝他优雅淡笑,那双狭长漆黑的眸子里似有光华流转,他轻抿一口梅花酒酿,不急不缓说道:“臣已派了三路秘军,子期率领一路、靖州都督秦默一路、车骑中郎将卫元一路,七日前便已出发,此次发兵隐秘,当给戎狄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几次三番骚扰边境,不过是看我大楚同西南齐、晋伐战多年,腾不手来对付他,此次并非再同他们小打小闹,陛下就且在这汴京城里静候佳讯。”
“臣可保证,此役过后,十年之内戎狄再无能力犯我北境半步。”
看苏染如此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莫诀自是不再担虑戎狄犯乱之事,可转念一想,竟又是惊出一身冷汗。
苏染身处在这信武侯府内,不曾出门半步,也不管朝中政事,却能秘密调遣兵将,便是连他这个帝王都不曾察觉半分。
倘若这人果真生出不臣之心,他这颗脑袋岂不危险至极。
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苏染一声浅笑,悠悠说道:“倘若陛下对臣不甚放心,大可收走臣手中兵权!”
莫诀望着他清秀雅致的面容,认真问他:“阿染,你老实同我说,你是否恨极了我?”
苏染抬起眼帘望着他,唇角勾起一抹薄凉的笑意,他说道:“臣何止恨极了陛下,臣恨不能让陛下死…”
纵是心中早有准备,可听他如此坦荡地说出这句话来,他的面色还是在霎那间变得难看起来,“阿染,你当真要杀我么?”
苏染摇了摇头,“我若要杀你,又何必等到如今?”
“一日为臣,终生为臣,臣不得弑君,我不会亲手杀你,可除了我,总有人会杀你,终有一日我要亲眼看着你死在我的面前。”
莫诀笑了笑,望着眼前这张清冷绝美的面庞,目光变得逐渐柔和起来,他说道:“若是终有一死,我倒宁愿死在你的手里。”
临走之时,莫诀又问他最后一句:“阿染,同清河联姻之事,你究竟愿还是不愿?你若不愿…我便替你断了那丫头的念想。”
苏染垂着头静坐许久,终只淡声回道:“陛下容臣再好好想一想…”
莫诀刚离开片刻,便有侍女急匆匆入亭:“琳琅姑娘方才走到门前时,不知怎的就昏倒在了雪地里,怎么唤都唤不醒,公子你快过去看看!”
闻言,握着酒盏的那一只手蓦地一抖,几滴梅花清酒自酒杯洒落,沾湿了他深色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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