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许诺
敬安公主随意拢了拢松散的云鬓,那双柔媚的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慢悠悠道:“真是件奇事儿,本宫听闻尚书府的宋公子可是在姑娘身上花了不少的心思,宋公子的容貌、才情、出身在整个大夏国都算得一等一的好,姑娘都不曾侧目半分,怎么如今倒是为了个小书童这样大动干戈?”
她走上前拉住阿染的手腕,挡到他的身前,执拗道:“阿染同别人不一样。”
她的声音清冷而又决然,带着某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出乎意料地,敬安公主竟是不发一言,放了他们出府。
她一路沉着脸,捏住他的手腕,愈拉愈紧,便是出了公主府都不曾松手。
阿染急步跟住她,苍白着一张脸,眉头轻皱,强挨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出声道:“阿姐,你弄疼我了。”
此时,她方才逐渐清明起来,忙停住脚步,松开了他的手腕。
兴许是手上力气过大,他如玉般无暇的腕上被她生生抓出一道惹眼的红痕,他的眸中氲着水汽,眨着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她,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慌无措。
她瞧着有些心疼,便清了清嗓子,上前宠溺地为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她认认真真对他道:“阿染,你实在是生得太过惹眼了,我应该要好好的把你藏起来,你被人欺负了,受了伤了,我会心疼,今后我还是时时刻刻把你带在身边才好。”
这样真情实感的一番话反倒是将少年逗笑了,他抿着嘴,眉眼微弯,眼中仿佛带着一片耀眼的星光,朝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年少时的阿染还远不似后来那般温雅深沉,他的笑容干净纯粹,带着少年人的腼腆。
心底头一次生出一股悸动,这种感觉有些陌生,却又异常的强烈。
阿染自那时起便开始有些依赖她,就像是吃定了她一般,而她几乎也的确是对他有求必应,事必躬亲。
阿玥总说她这样做不好,这天底下从来只有宠娘子的夫君,哪有将夫君宠上天的娘子?
她觉着阿染自小身子不好,吃药治病受了不少苦楚,她又年长他两岁,既是心系于他,多宠他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阿玥又说她既动了真心,便要将人紧紧看好,这人还未长开便引得敬安公主魂牵梦萦,来日不知是要祸害多少姑娘。
她却不以为意,她说别的姑娘倾慕阿染是她们的事情,她相信阿染来日必会心系一人,情有独钟。
阿玥摇了摇头,说她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她笑了一笑,觉着如此这般,并无不好。
中秋佳节,父亲带回来一些齐地特产的烟火,分给了她同阿玥玩。
晚宴刚刚结束,她便拉了阿染一起来到国公府后花园的一处空地。
这一夜月色极好,头顶正中央挂一轮圆月,方才夜宴稍稍吃了些酒,她的面色微红,眸中泛着水光。
阿染拿了火折子,点着了引线,而后捂住耳朵跑到她的身旁。
随着噼噼啪啪的响声,烟火在夜空一朵一朵的相继绽放,耀眼璀璨,几乎照亮了大半片夜空。
她挽住阿染的手臂,指着夜空中的烟花,笑得天真灿然。
“阿染,这烟花真好看。”
烟火绽放后又很快散开,如同流星一般在空中划过。
阿染抬头望向空中,那张沉静秀雅的面容在烟火的映照下有些模糊,他的唇角似乎是带着轻微的笑意。
她的视线顺着他光洁的下巴,又逐渐往下,紧接着是他修长如玉的脖颈,而后,入眼之处是他精致优雅的锁骨。
她喉口微动,借着几分酒意,便又离他再蹭近了一些。
阿染转头望她,兴许是离得太近的缘故,他的唇角自她脸颊蹭过。
触感柔软,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淡淡幽香。
阿染似有些失措,眼中带着无辜的神色,月华笼罩下,他素来苍白的薄唇上似是染上一层粉色的胭脂。
情不自禁便想要覆上那两片诱人的唇,只是脚底一个踉跄,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倚在了阿染身上。
阿染哪里承得住她的重量,两人一同倒地,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最后却是同那日敬安公主房中一般无二的姿势。
略有区别的是她方才是被压在底下的那个人。
阿染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他的身形虽是纤瘦,到底也是个男孩子,也颇有一些分量,将她压得动弹不得。
阿染抬头,翘起眼角望她,而后雅然一笑。
“阿姐,你的脸上有些脏了。”
他一边说一边又抬起衣袖,在她脸上轻轻地擦拭,带着轻微的凉意。
阿染的目光清明澄澈,几乎不含半点杂质。
她蓦得生出一股羞愧之意,方才借着酒意,情难自己,为色所迷,她竟险些轻薄了阿染。
如此行径同敬安公主又有何异?
正欲唤他起身,可阿染却忽得又俯低了一些身子,靠至她的耳畔,好半天没了动静。
她有些疑惑,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耳边终于响起他低沉婉转的声音。
“阿姐,你仔细闻一闻,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话音刚落,她即刻是变了脸色。
她身上散发出的分明是丝制物烧着的味道,必然是烟火燃尽掉下些细碎火星,正好被她给蹭了去。
看她如此惊慌的模样,阿染忙起了身,为她查看。
衣衫倒是并未有何烧损,只是那头过腰的长发竟已被烧焦了大半,火星尚有蔓延之势,再这般下去,她这一头青丝怕是保不得了。
当阿染的一整桶凉水自她头顶浇落下来时,肩膀往下部分的头发已是全部烧焦。
她的父亲相国公大人听说了这件事情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顿,可她却并不在意,只是拿了剪子将一头青丝齐肩剪断。
在唐国民间有一习俗,姑娘家的头发蓄到及腰之时便到了出嫁的时候。
她已是及笄之年,按理来说也的确到了出嫁的年岁,只是她心上的少年还未长大,再等一等也是无妨的。
阿玥为这件事情时常取笑于她,总说她这样一个清冷伶俐的人竟也会出现这样的纰漏,阿染可真是她命中的克星。
她当时摇了摇头,并不认同阿玥的说法,她觉着阿染是她生命中最独一无二的人。
腊月初十是她的生辰,以往每年这一日,父亲都会为她大摆宴席,宴请全朝高官显贵。
父亲是百官之首,想要巴结奉承他的人自然极多,而她的生辰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那一日,各地的珍宝奇玩、绫罗玉器都会被大批大批地送入相府。
每个人都会说些奉承她的话,可一个一个的都顶着张虚伪做作的面孔,叫她恶心透顶。
可阿染却在那日一清早,便拉着她的手偷偷从相府后门溜出。
他说要给她一个特殊一些的生辰,他望着她,那双如宝石般黑亮的眸子比天边的星辰还要耀眼。
她不愿叫他失望,便不顾父亲的怒火、不顾满堂宾客,与他在外面尽兴玩了整整一日。
那一天,他拉着她的手,一起在唐都最繁华的街道上看皮影戏;在绿芜山中嘻戏玩耍;在大明湖中泛舟游水;在清泉寺的后山抚琴歌唱;在望峰山巅看云卷云舒、朝霞绚丽;在相思湖畔,望漫天星辰、赏蔓陀花香。
整个唐都都留下了他们欢笑的足迹!
那夜月色朦胧,她同他一起坐于相思湖畔,对月把盏。
阿染酒量极浅,只喝了小半盏酒便已是面色桃红。
他起了身,走到桃花树下的一张青石台前,对着她月下抚琴。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在琴弦上随意轻拨,琴音绵绵,他为她弹奏的是一曲凤求凰。
月光笼罩下,他一袭白衣如雪,微笑着望向她,对着她轻声吟唱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她那时有些发怔,这首曲子的琴语她自然知晓,阿染此举果真是在向她表达倾慕之意么?
一曲奏毕,阿染见她还不曾回神,便起了身子,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他的步伐沉稳缓慢,宽大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轻柔地飘动。
他垂了垂头,正欲开口。
可她却是抢了他一步,问道:“阿染,待我蓄起头发,长发及腰之时,你可愿来娶我?”
她如此直白,毫不含蓄的话语似乎是惊到了阿染,他愣了一愣,可很快,少年青涩纯真的笑容在他唇角逐渐散开。
他一双漆黑狭长的眸子径直对上了她的视线,眼中含笑,向她一字一句许下了一个相守此生的诺言。
他说:“阿姐,你等我,等我长大了来娶你。”
他的声音温雅柔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稚气。
可她却将这句承诺牢牢地印在了心底。
她笑了一笑,跑到他的面前,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掌心,而后垫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蹭,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很快又松手跑开。
她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身边开满十数里桃花,粉红色的花瓣自枝头零落,随风飘扬,发间裙角都染上了些许桃红。
阿染盘膝坐于相思湖畔,手中握一块画板,时不时抬起头来,为她一笔一笔地勾画。
画中的她一袭浅蓝色长裙,眼角含笑,带着少女的娇羞。
阿染离开晏城,也是在那一年桃花盛放的时候。
阿染的父亲定远侯苏煜亲自寻上了相国公府,她的父亲不敢怠慢,亲自引了这位侯爷来见她同阿染。
她也曾听闻定远侯沙场宿将的声名,眼前的这个男人约摸四十上下年岁,温润儒雅,面容俊郎,却远不及阿染这般精致秀雅。
“小女见过定远侯。”
她福了福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阿染一动未动,只垂着眼睛,一脸淡漠之色。
苏煜瞧了阿染一眼,又客客气气朝她道:“阿染身子不大好,自小娇纵,这一年来实在是有劳姑娘的照看了。”
又是相互间客套地寒暄几句,她却颇有几分心不在焉。
以阿染的风姿气度,她自然早已料想到他出身不凡,可这些都不重要,她只想让阿染陪在她的身边。眼下定远侯千里迢迢来到晏城,哪里又会让他留下?
阿染上车前眨着眼睛朝她望了许久,他的眼漆黑狭长,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叫她禁不住为之着迷沉沦。
“阿姐,等我。”
最后他只留下这样四个字。
可她未曾等到阿染回来,便遇见了她那一世最大的劫。
燕皇派人前来晏城求亲,唐皇权衡之下将她许配给了燕皇子慕祁。
那些年唐皇纵情声色,宠幸妖姬,国力日渐衰弱,她不过是两国利益的牺牲者。
出嫁那一天,她凤冠霞帔,在侍女的搀扶之下走缓缓地上了金銮宝殿,傲然站立于唐国君主与文武百官面前。
她长羁不拜,义正言辞,将那唐朝君王狠狠训斥了一番,将满朝文武说得尽皆失色,却是句句在理,令人无从反驳。
凌厉的声音在金銮宝殿之中久久萦绕,其实这训斥君主一事本不该由她一介女子来做,只可惜这朝堂之中并无人有这份胆量与气魄。
唐皇大怒,要取她的性命,可她却散下发髻,笑得璀璨绚丽,未等侍卫动手便一头碰死在那华柱之上,血洒当场。
她死去的那一日,八月的晏城蓦得下起了漫天飞雪,她的尸身被唐皇下令挫骨扬灰,她的魂魄在晏城飘荡许久,终为师父所救。
现如今再回想起这些过往,当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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