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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莫须有 哪种公正


  

  “我来了我来了!”一个滚圆脸、蝶翅眉的青年“嗖”地一下闪进屋子来,一边喊着一边四下看着,看了一会儿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顿时挂下脸来,冲着后面的文书质问道:“文酥手!你怎么骗人?!”

  文书忽略他称呼自己的外号,也探头去看,见屋里没人也很意外,刚想说宿倾明明在屋里啊,就被殳廓挡在了身前。殳廓不满,瞪着那人道:“我家阿秩怎么骗人了!你说话小心点儿啊!再敢欺负我家阿秩小心我揍你!”文书那么好,怎么能和“骗人”这种称不上高尚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那人眉毛一立,一双蝶翅眉栩栩如生,灵动得几乎能振翅飞起来,他两手一划拉,挺胸道:“那你和我说我们家二公子在哪儿!啊?在屋里!屋里哪儿有?总不至于在花瓶里吧!”他抱起案几上的一只大花瓶,一边晃着一边往里看,好似宿倾真能藏在这花瓶里似的!

  “哎呀呀,不要这么大火气嘛,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哎,我说墨离啊,你也帮着劝劝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来做和事佬道,说完就听见这人一阵连绵不绝的嗑瓜子声。

  被他唤作“墨离”的只是冷哼一声作为回应。

  这人劝得没什么诚意,临时拉来的应援——墨离又无动于衷,所以殳廓与蝶翅圆脸只是停顿了一瞬就又接着吵起来。再然后,房门晃动了一下,一个白影儿从屋门口走出来。

  众人停顿了一下,齐齐转身看去。

  宿倾捂着额头,嘴里还嘘着气,看见众人后点了点头,招呼道:“这么全?都来了啊。”一边说着一边寻了个椅子坐下,抬手示意众人也坐。

  来人有五个,除了去而复返的文书与殳廓,另外三个分别是蝶翅眉的蘅芜,嗑瓜子的丁鹿和冷哼不理人的归渊。

  丁鹿还在嗑瓜子,瓜子皮吐得满天飞,有趣的是,瓜子皮飞起却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在半空中就被他捏住放进手腕上的兜里——如此便显得他吐瓜子片这件事着实多此一举了。

  丁鹿看见宿倾后眼睛瞪了圆了一些,想要开口说话却因为嘴里还有一把瓜子而开不得口,最后只能竖起一根食指来,示意宿倾稍等片刻。

  宿倾等得起,其实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头上那个大包,时间多得很。她抬着眼睛努力去看额头上的肿包——当然看不到——也幸好看不到。

  归渊却没空等,他抱着手走到宿倾身边,略弯了腰拿眼看了宿倾的额头一下,面无表情道:“冰敷一下吧。”说完准备出去帮宿倾摘冰凌。

  “我去摘我去摘!”蘅芜已经反应过来之前宿倾在哪儿,也看出他额上的大包是怎么回事了,因此面上就带了讨好,之前的气势汹汹早就不翼而飞了,一边说着就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捧了三根胡萝卜粗细的冰棍过来。

  “二公子,你用。”蘅芜嘻嘻笑着递给宿倾。

  宿倾好笑,接过来用手帕包了贴在额头上冰敷着,问他:“事情都办好了?”

  听见这话,蘅芜之前被打压下的的不满又涨回来些许,很是委屈道:“二公子,您这是陷亲于不义啊!”

  宿倾笑了一下,等他继续往下说。

  蘅芜见他不接话茬,又是开心宿倾默认自己是他的亲人,又是无奈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不过话说得还是挺溜:“我仔细打听过了,曹翁此人,的确是个刚直不阿的。”他开了个头就郑重起来,扯了把椅子坐在宿倾身边,看样子是要长篇大论了。

  殳廓眼见不好,忙拉了文书道:“你们聊吧,我们还要去逛街呢!”

  宿倾点头,左右看看,想了想道:“墨离你也去吧。”

  归渊愣了一下,不明白宿倾怎么突然想让自己逛街了,脚下没动,只是面露疑惑地看着宿倾。

  宿倾起身,靠近归渊压低声音说道:“上回你还说不明白宋施的心思,这会子世纪正好,你去街上看看,看看别人是怎么相处的,见多识广,兴许就能顿悟了。”

  归渊茅塞顿开,忽地转脸去看文书与殳廓,见这两个已经旁若无人黏糊起来了,又是眼前一亮,忙追在二人身后学习观摩去了。

  蘅芜看着剩下的丁鹿,见他还是自娱自乐地玩着嗑瓜子、吐皮儿、接皮儿的游戏,嘴角抽了抽,强做视而不见地扭回头来与宿倾继续说曹翁的事:他们刚到琢郡那天,他们几个分头行动,宿倾安排他和南宫贤去找茹贞,怎知当时茹贞并不在琢郡。二人没找到茹贞,宿倾又拜托他们去查御史大夫曹翁的事去了。

  蘅芜去找了琢郡这边的情报点,大宁设在川国都城的根据点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因为牵扯到两国邦交,所以这些人手上的信息是最全也最深的。从他们那里,蘅芜好好打听了一下曹翁府上的事儿,尤其是曹翁发迹前后的为人处世。

  “都说他好。”蘅芜皱了下眉,“交口称赞的那种好,那些人提起曹翁来就没有不竖大拇指的。二公子可能想不到吧,曹翁在他们眼中不仅是言官、直臣这么简单,他还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清官、好官。”

  曹翁不爱银钱——他为官几十载,除了俸禄就再也没有别的银钱来源,不仅如此,曹翁还每年都向慈济院捐钱捐物,有时候甚至还会入不敷出;他不爱美人——曹翁只要一妻,没有妾室,更叫人不知道该钦佩还是该无语的是,他的妻子还是出了名的丑女;他也不爱名——曹翁做的是言官,进可撞柱死谏,退也被同僚政敌恨得牙痒。

  无欲无求。

  曹翁的言行举止可谓是极致的无欲无求。

  他活得干干净净的,脊梁挺得笔直,没有一丝一毫的短处捏在世人手中,就连被他参奏丢官的人也不能寻出他丁点儿龌龊。

  “那是以前了。”宿倾目光有些深远,言语中也带了惋惜,“是个好官。可惜了。”可惜误信小人抛弃了至交好友,他若是对的,检举茹端就是大义灭亲,然而并不是;也可惜“子不教父之过”,孙不堪祖蒙羞,养了曹翕那样的儿孙,等曹翕于瑶琴阿染的事情东窗事发之时就是曹翁形象崩塌之际。

  “二公子……你要动曹翁?”蘅芜沉默了好久,才道,“曹翁是个好官,动他浪费了。”

  他说的不是“可惜”,而是“浪费”。

  蘅芜遥望安京方向:“曹翁的存在于整个朝堂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他是官员的警醒,是律法的标尺,是悬在贪官污吏头上的一把利剑。我们动他无异于自断臂膀。”他转向宿倾,沉声道,“二公子,您门下的白夭堂香主刑癸,曾是魔教阎罗殿的一个举足轻重的大头目,您上次去安京城,也曾以他为例,表明知人善用的道理,您甚至还对终太师终立那样的老油子多加赞赏……”

  听见“刑癸”,丁鹿一个瓜子皮儿没吐利索,卡在了嗓子里,顿时脸红脖子粗地剧烈咳嗽起来。

  “我不懂,您为何不能放过曹翁。”蘅芜没有看丁鹿,虽然他也知道丁鹿是刑癸的前师兄,他只是不错眼珠地看着宿倾,一字一顿道,“茹端太师早已过世了,茹家后继无人,也没有能东山再起的力量了。为了茹家牺牲曹翁,还值得吗?”

  宿倾也没有回头看丁鹿,只是看着他,像是从不曾认识他一般。

  蘅芜自嘲一笑:“我明白,您是江湖人,侠之大者的江湖人。江湖人重义气,您肯定应承了茹贞姑娘……可是二公子,我们陛下是您的义兄,您难道可以不对他讲义气吗?曹翁是陛下手中的利刃,是大宁的功臣,您动了他,让陛下如何自处?二公子,还请三思。”

  宿倾仍没有说话,不过倒是不看蘅芜了。这个时候丁鹿也不咳嗽了,三人都没说话,气氛慢慢凝固起来。

  过了好久,久到丁鹿觉得自己再不动一下嘴嘴里的瓜子壳就要融化了的时候,宿倾终于说话了。她道:“你说的对。我若动了曹翁便是大宁的不忠之人,是陛下的不义之人。你说的很对。”

  蘅芜抿嘴,略显僵硬着等她的下半句。心跳如擂鼓,不知道宿倾想说“所以”还是“但是”。

  “你说,如果我揭发了曹翁的案子,这算是哪一种公平?”宿倾道。

  竟然是“你说”……蘅芜分心了一下,随后仔细想了宿倾的问题,道:“自然是律法的实体公正。”这有什么可以探讨的空间吗?曹翁做错事,让他自食其果,就事论事,这是对茹端的公正,也是对这件事的公道,自然便是律法的实体公正了。(注1)

  “我认为不是。”宿倾道。

  “怎么讲?”丁鹿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宿倾旁边,托了腮帮子抖着腿问道。

  宿倾将他挥袖时甩在自己身上的瓜子壳扫掉,又将冰敷额头的冰块扔到桌上的茶盘里,道:“曹翁这个案子,如果没有你的加入,我动他便只是实体公正。”她这话是对着蘅芜说的。

  蘅芜瞪大了双眼,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自己还能改变案件的性质?再说,自己也没做什么啊,不过是劝了两句而已。

  “正是因为你的主张。”宿倾缓缓说道,“你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你话语的轻重程度,甚至可以说,你的看法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皇上的态度。”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皇上跟前的内务大总管?蘅芜这话说给自己听也就罢了,倘若说给办案的官吏听,出于趋吉避凶的心理或是迫于忠国忠君的压力,十个当官的恐怕会有七八个徇私枉法——这不是宿倾小看官吏,她也没有低看大宁的官员——事实上,大宁的官员还是比较清廉务实的——这不过是人之常情,是为之奈何的社会大规律罢了。古往今来,十个人里能有一个圣人、两个明事理的、三个遇事持批判精神的暂且观望的,就已经是清明盛世了。试问哪个朝代、哪个时期,能清一色全是圣人智者?如果有,说不得物极必反,那将会是另一个地狱了——这种明面上的徇私枉法自然不是暗地里的所能同日而语的。这样发展下去,承接案子的官员为了让曹翁名正言顺脱罪,势必会四处钻营,而他们所能钻营的,除了钻律法漏洞或是在审理时的做手脚,还能有什么?!故而之后的结果便不言而喻了。

  蘅芜听出了宿倾的言下之意,忙撇清道:“二公子!您这是以果推因,虽然有理却是莫须有!您看,我只是劝劝您,这些话也不过是说与你听,旁人皆不知晓,如何会影响律法的程序公正!”

  旁听的丁鹿:难道我不是旁人么?!

  宿倾笑了一下,还是点头赞同:“你说的都对。你说与我听,想从源头上掐住这件事,你大约是觉得,只要我不告不管,曹翁就永远不会事发,既然案件本身都不存在,所谓的实体或是程序公正也将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丁鹿:他说的都对……所以,旁人还是不包括我吗?那我属于“旁什么”?

  蘅芜面上红了一下,有些羞惭却坚定地说道:“是,我的确是这般想。”

  宿倾道:“那我与你说说我的第二层意思。”

  “还是关于公正?”

  “是。”

  “二公子请讲。”蘅芜真是好奇了,如果自己的态度无人知晓,那么还能如何影响案件性质?

  丁鹿恨恨抓了把瓜子塞进嘴里,嚼得嘎吱嘎吱响:“无人”还不如“旁人”呢。

  宿倾起身,踱到窗前,透过琉璃窗看着远中,说道:“你不说,无人知。你只是劝了我,如果我答应了,咱们放下我个人的不忠不义暂且不提,单说对于律法的不良影响。”她停顿了一下,眼睛看着院子里的醉肌红桂树出了会儿神才继续往下说道,“曹翁是好官,是清官,是直臣,是纯臣。他没有做过任何违法背德的事,甚至他对茹端所做的事也不过是职责所在,他那封折子所立足的证据也是足以以假乱真的。综上所述,曹翁的的确确是最无辜最正直的人。”

  蘅芜与丁鹿听得认真,仰着脖子看着宿倾,等她停顿的时候就连忙点头赞成。

  宿倾话音一转:“只不过,曹翁的清白却是建立在茹端的泥泞上的。”

  蘅芜轻轻“哦”了一声,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感觉:“所以说二公子还是在为茹家鸣不平了。”

  宿倾点头又摇头:“茹家的事是基石,我求的则是建立在基座上的屋瓴。”

  蘅芜眼睛由暗转亮,亮度蜇人,蛰得丁鹿心慌意乱之下捏碎了一把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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