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小人质 嫦娥奔月
众人都不曾见过嫦娥奔月的景象，可却在看到何衾起舞的时候下意识想到了嫦娥奔月。大概美好都是共通的，即便那美好远在千百年前，甚至只是存在于传说里：飘逸、柔韧，宛若彩练当空舞。
怀抱琵琶的何衾，右手轻弹细挑间，琵琶声泉水般流淌出来；在她做左手带起散音之时，右手化作先剔后抚随之双弹，而她整个人顺着乍起的琴音一跃而起，仿佛海浪涌上，白光洒满整个海面——正是这一幕，叫众人恍若看见了奔月的嫦娥，衣带飘飘，青丝染月。
她就是月上的仙子。
行走起落都踏着月光，月光似水，水若银河。她的长衫、罗裙，就融化在这月水里，轻轻飘飘、清清灵灵；她的浅眉妙目，也被月水浸染透了，似有光华拂过，星辰都是一抹淡妆，她在月水中凝华复又液化，如霜露般自在随意。
不知是在看舞，还是在看秋露与霜花。
她就是秋吧，自带乐感的秋皎洁。
起、落、旋转……何衾如层层涟漪荡开去。荡在最末，带了一曲《秋词》归来，那辞是这样唱的：
桂菊兰萝楹，芙蓉白掌月见铃；
玫萱星蕙桐，风铃黄蝉蔓花藤；
荷蒜莲苞蓬，银桦翠雀凌霄梗。
樱竹蕉络刺，角蒿芍药海棠棣；
球葵结铁蓟，蔷薇百合凤眼地；
雪箭盏姜槿，玉兰茉莉鹤望滨。
木葛茶绣棉，三色紫薇石榴仙；
昙梅簪红焰，夏堇红瑞金樱船；
桃榕麝涌杧，锦带紫荆百日常。
……
伴随着最后一句“桃榕麝涌杧，锦带紫荆百日常。”落下，琴音以一个悠长的音符收了尾；姬簌鸣的萦瓷埙为这琴音盖上了一个浓重的和音，之前的蜂蝶起舞已经趋于平静，仿佛世间万物进入了冬眠；柳易的笛声复又响起，如同冒失闯进秋日的夏蝉，平添一抹活色生香，这蝉声也不过是只转了个音，为何衾的琵琶声抛砖引了玉，在众人的目光看向何衾的时候，笛声渐消，琵琶声起，那声音转至苍茫远方，大幕徐徐展开，耳之所及，云烟渐起，水天一色。
万籁俱静。
……
不知过了多久，掌声渐起，俄而掌声如雷，在座的众人踉跄起身，手上不停，用热烈的掌声为这一曲这一舞表达炽烈的欣赏与赞美。
这声响足足响了一刻钟有余，也直到一刻钟后，众人才觉得自己已经站稳了，虽仍是站在水边河岸，但总归不是之前那样一脚踏进海里、一脚踩在浮云的感觉了。
美哉！美乎极矣！
妙哉！妙乎阜盛！
真真是一场视觉、听觉、嗅觉的绝佳盛宴！
何衾盈盈下摆，仍是怀抱琵琶，却不曾遮面，她的目光穿过众人，最后落在弹琴的那人身上。
郁聆因忽然想起，吹笛子唱曲儿的是柳易、弹琵琶跳舞的是何衾、奏响萦瓷埙的是姬簌鸣……那么弹琴的是？他回头，在看清那人的时候蓦地瞪大了双眼。
那是搂阑。
搂阑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人看向自己，只是他却没有回视，反而低头故作收拾状，避开了郁聆因崇拜的视线，自然也避开了何衾的目光。
何衾浅笑微勾，并不在意，只是福了福身后又盈盈起身，走到宿倾面前，笑问：“门主意下如何？”
“很好。曲美舞美人更美……”宿倾同样笑答，顿了顿又道，“只是佳人意深深，不见官人情切切。”
何衾眼中有纤毫的愁绪划过，眉宇间忽地落寞起来。
郁聆因见了，与江央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惋惜之情来——何衾，水袖何衾何袖水，果真是名不虚传，这样一位奇女子，能叫水天共一色的奇女子，却被造化戏弄，爱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楼星阑，也不知结局有几成喜。
江央上前一步，起了劝慰之心，却听宿倾戏谑说道：“袖水学会了示弱，倒是好事。”
江央一愣，郁聆因也是大惑。
何衾却是失笑，福身道：“不过是叫门主多疼惜一分罢了。”
郁聆因恍然大悟：何衾是蓝夭堂的香主，而蓝夭堂是……掌兵权的。试问，哪一位女将，会孱弱不堪任人欺，方才何衾那缕忧愁，讨了个“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机巧罢了——爱不得，岂不忧愁？只是有的人认命、有的人挣扎、有的人……进取。何袖水显然是最后一种，她的进取策略里还包括拜托宿倾帮忙成全。
她是玲珑机巧，宿凌之却是通透心思。郁聆因想，宿凌之才应该是大宁朝的“老狐狸”，他真不觉得那位终太师终立，能越得过宿凌之去。想到此处，郁聆因忽然起了好奇心——不晓得终太师与宿凌之对战，将会是几胜几负？
他摸摸下巴，决定今后一定要想办法成全二人的对战，想来一定是百年不遇的盛会。
这边的宿倾并不知道郁聆因正在琢磨什么，她只是深深看着何衾，看她的眼神，看见那一汪清水眼眸中，有着不可扭转的倔强与坚持，宿倾终于点了头。
然后郁聆因就看到何衾惊喜异常地放下琵琶，深深福身下去。
宿倾起身，看着屈膝福身的何衾，忽然说了一句话：“你可要想好，开弓没有回头箭。”
何衾身子一僵，但还是执拗地说道：“属下心意已决。”
宿倾微微叹息一声，低头对糯糯道：“乖儿子，你跟着你芭蕉姨姨玩一会儿好不好？爹爹有件事要和这位漂亮姐姐讲。”
糯糯乖巧地点了头，从宿倾怀里下来，迈着小短腿往芭蕉那边跑去，郁聆因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他弯腰拦住糯糯，一把抱起，一本正经说道：“凌之，孩子不能长久离开爹娘。要不然，我就辛苦一些，带着糯糯跟着你们吧，保证不耽误你们说话。”
宿倾似笑非笑看了郁聆因一眼，并不答话，而是转身往门口走去。何衾也不管琵琶了，连忙快步跟上。
郁聆因也想跟，甚至搂阑都想跟去听听何衾会与宿倾说什么，只是芭蕉却接过了糯糯，带他去一边吃菜去了。郁聆因一个没拦住，手上的小人质就没有了，他左右看看，还不等找到别的替代品也不曾直接自己单身一人跟上去就被赫连瑾城和苏景云两个拦下了。
赫连瑾城道：“表哥，你坐下来好好吃饭吧，这么多美味佳肴，凉了岂不浪费。”
苏景云也道：“许久不见流粟了，正要促膝长谈一番，流粟，过来坐。”
郁聆因心中又是郁闷又是纳闷：这百花秋宴再怎么珍奇也比不上宿倾那边令人好奇啊！再说了，赫连瑾城替宿倾拦着自己也就罢了，苏景云怎么会这么主动——可不要说什么“好久不见、促膝长谈”之类的借口，满安京里谁人不知，明容公主的儿子苏景云，那可是个惜字如金到令人发指地步的人，他会与自己促膝长谈？恐怕应该是面面相觑吧！
只是话虽如此说，郁聆因还是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有什么办法，赫连瑾城与苏景云倒是好敷衍，宿凌之可是个不好说话的，就算他过去了，只要宿凌之不想让自己听，自己就绝对不能得知什么秘辛。
“吃吧吃吧。”郁聆因随便坐在了宿倾的椅子上，无奈道，说完夹了一筷子水绿色的花菜放进嘴里，“哎哟……这……这也太好吃了！这是啥？！”他一边说一边又下筷子夹了一大下，统统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边吃边竖大拇指。
“这是水石榕做的花菜。”苏景云解释道。
“能吃？！”郁聆因吃惊道，他还真没听说水石榕也能吃的。
苏景云点头：“有毒的花朵果实，六师妹处理过后也是能吃的，何况这是六师妹专门种来食用的。”
郁聆因重重点头，又夹了一筷子别的菜放进嘴里，顿时又是另一番美妙滋味。
苏景云见他投来疑惑目光，却摇头道：“我只知道这几盘叫什么名字。”他指指离郁聆因这个座位最近的几盘菜。
郁聆因莫名其妙：“怎么这么巧？离得远的你都不认得？”
苏景云只是摇头：“不认得。”
郁聆因还欲再问却被人扯了袖子，他扭头，就见江央正坐在自己右手边的位子上，还把椅子拉近靠着自己坐着，不禁奇道：“你坐我旁边做什么？”
江央道：“我想听听菜名，哪知这位苏公子也是知之甚少。”她看看苏景云，见他正低头看袖子，没有注意他们，便凑近郁聆因小声道，“我看见了，那位苏公子袖子里有小抄，上面写着菜名。”
郁聆因险些被嘴里的菜噎着，怎么可能！他急转头去看，就见苏景云正抬头做若无其事状，而他手中的确捏着什么，在郁聆因看过去的时候滑进了衣袖里。
“哎，云绮，你袖子里是什么？”郁聆因直接开口问道。
“没什么。”苏景云忽然冷了脸，凉凉说道。
这一下，郁聆因和江央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心道：乖乖哟，这人怎么这么冷！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刚才还一副无微不至招待客人的模样呢，一眨眼就变成摸不得的冰山了！
“噗嗤。”旁边有人笑了一声，郁聆因与江央扭头看去，见是柳易，两人面上都有些没缓过来，所以看向他的时候也是颤抖的。
柳易摆摆手，笑得叫人如沐春风。他将一卷纸递给郁聆因，道：“这是百花秋宴的菜名，两位请过目。”
大约是春风柳易与冰山云绮之间的对比太过强烈，亦或是柳易此举实在暖心，总之，郁聆因对柳易板不起脸了，只能起身拱手道了谢，接过那卷纸与江央看起来。
只看了第一眼，郁聆因就确定苏景云方才就是在偷看甚至偷偷背诵菜名了，因为这卷纸与苏景云藏进袖子里的那个东西材质是相同的，笔迹也相差无几，皆是娟秀而雅的写法，看样子应该是仲凝准备的。
江央念道（注：以下皆是花名，闲暇可以一览）：
“菜系一，九道，合称‘桂菊兰萝楹，芙蓉白掌月见铃’，分别对应——桂花、菊花、蟹爪兰、茑萝、蓝花楹、木芙蓉、白掌、月见草、金铃花。”
“菜系二，九道，合称‘玫萱星蕙桐，风铃黄蝉蔓花藤’，分别对应——玫瑰、萱草、繁星花、大花蕙兰、大岩桐、风铃花、软枝黄蝉、蔓花生、飘香藤。”
“菜系三，九道，合称‘荷蒜莲苞蓬，银桦翠雀凌霄梗’，分别对应——荷花、石蒜、睡莲、金苞花、红花银桦、翠雀、凌霄、桔梗。”
“菜系四，九道，合称‘樱竹蕉络刺，角蒿芍药海棠棣’，分别对应——美女樱、石竹、红蕉、络石、黄刺玫、角蒿、芍药、鹿角海棠、棣棠。”
“菜系五，九道，合称‘球葵结铁蓟，蔷薇百合凤眼地’，分别对应——球兰、锦葵、结香、铁兰、藿香蓟、蔷薇花、卷丹百合、凤眼莲、紫花地丁。”
“菜系六，九道，合称‘雪箭盏姜槿，玉兰茉莉鹤望滨’，分别对应——六月雪、令箭荷花、金盏花、姜花、木槿、玉兰花、茉莉花、鹤望兰、滨菊。”
“菜系七，九道，合称‘木葛茶绣棉，三色紫薇石榴仙’，分别对应——木荷、葛根、山茶花、金焰绣线菊、木棉、三色堇、紫薇花、石榴花、水仙花。”
“菜系八，九道，合称‘昙梅簪红焰，夏堇红瑞金樱船’，分别对应——昙花、茶梅、玉簪花、红蓼、火焰木、夏堇、红瑞木、金樱花、龙船花。”
“菜系九，九道，合称‘桃榕麝涌杧，锦带紫荆百日常’，分别对应——金桃、水石榕、麝香百合、地涌金莲、海杧果、锦带花、紫荆、百日草、海州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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