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放风筝 脚底抹油
“啊！”
“呀！”
“啊呀”两声过后，整个思美人青楼像是被什么暂停住了光阴，很明显气氛都变得诡异了。白芣手脚都不敢动了，瞪大眼睛努力去看清面前那人，对面那人也瞪着大眼睛看他。
两人目光对视的一刹那，有种可以地老天荒府错觉——因为二人同时感到空气凝重到几乎静止了，四周好像布满了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乱入的二人。
白芣手脚僵硬，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不知道过了多久，凝重的气氛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白芣精神紧张到了极致，听见脚步声的那一刻，他像是之前被人掐住了脖子，忍不住呛咳起来。
紧接着，脚步声、推窗声、斥骂声、揽客声、骰子声……声声不绝。
思美人青楼如同秦淮水一般，重又流淌起来。
白芣像是重新活了过来，活过来的同时，却又头皮发炸，满脑子都是在劫难逃的惊惧，像是想要验证他的直觉，后面的脚步声越发急促起来，伴随着脚步声响起的，是不堪入耳的吆喝声：“别叫他跑了，这个臭小子，胆子肥了！今晚老子定要尝尝他的滋味！”
白芣想要拔腿而逃，却被恐惧捆绑住了手脚——今晚逃不逃都不能改变明晚同样的命运了，这么短的时间，他逃不出思美人的，明天总要回去干活，而同屋的粗使仆役们对他的逃跑有了防备，岂会饶他？！
白芣僵硬着脖子回头，最后的念头是拉上更多的人同归于尽，只是就在他回头的刹那，对面那个黑咕隆咚没有看清面容的小子却突然拽着他的衣袖拔腿就跑。
有个词叫做“脚底抹油”。
白芣觉得他这一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那个黑小子拉着他，两个人如同在油面上滑行，啥都刹不住脚！
不对！
更准确的说法是：那小子仿佛是在放风筝——而自己，就是风筝！
那人一直拽着白芣跑到了主院一栋大楼前才停下来，此时已经听不到追赶的脚步声了，白芣知道，那些粗使仆役们是不敢直接道主院这边来的，心中便安定了几分。他抬头一看，就愣住了，眼前这栋楼，正是主院里的主楼——居住在这栋楼里的只有两个人，她们就是……秦淮双艳。
粗使仆役们不敢进主院，白芣更不敢来主楼。他挣脱开那人的手，压低声音感谢道：“兄弟，多谢您，我得找个地方躲一躲了，以后有缘相见定会报答您的相助之恩。”
白芣转身欲走，却又被那人给拉住了衣袖，白芣拍拍脑门，点头道：“是了，我叫白芣，还没请教恩人大名。”
“尤异。”
“多谢尤兄，青山不改……”
尤异道：“你随我来！你没处去的，快随我来，我帮你找个去处。”
白芣一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被尤异放风筝似的拉进了主楼。
白芣只来及看清楼上的牌匾名：双艳搂。心中也只来得及升起一个念头：真俗啊。
***
双艳搂。
尤异走在前面，轻车熟路地走到一间屋子门前，松开白芣的手，理理衣襟，轻轻敲门。
屋里有人应道：“谁啊？”
尤异恭声回答：“在下尤异，卖油郎尤异。”
屋子里传来轻轻的笑声，有个轻快的脚步声过来，打开了门。白芣不敢抬头，只是低垂着眼眸悄悄打量这人小腿往下的装扮：那人身穿一件簪花石榴裙，裙底下微微露出一双淡紫色的绣花鞋。鞋面是丝绸的，两边缀着细细小小的珍珠。开门的时候，她身上的香风拂过白芣，清清淡淡的却又长久不散。
这得是个小姐吧。白芣悄悄思量着。
小姑娘未语先笑：“尤公子来了啊，小姐正好得闲，公子请进啊。”她言语中都是亲切与随和，与白芣寻常见到的小姐们颇为不同，果真是主楼里的姑娘啊！白芣暗叹。
尤异没有挪动脚步，而是深深鞠了一躬，歉疚道：“贸然来访，实在唐突。”他拉拉白芣，继续道，“这个小孩是偏院那边过来的，被人追赶，无处可去，在下见他年纪小，于心不忍，贸贸然带了他来投奔小姐，请霜儿姐姐给寻条生路。”
尤异说完就深深拜了下去，白芣怔愣了一下，眼眶蓦地就湿了，忙不迭跪了下去。
霜儿倒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景，但她还是下意识去扶白芣，温声道：“小公子快请起，我这就禀报我家小姐。”
尤异有些惊慌，想要拦住霜儿，又不敢伸手拉扯，只得急道：“霜儿姐姐，能不能不要麻烦阿滟姑娘，要不，我……我偷偷带他走吧。”
霜儿“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停住脚步，转身道：“尤公子真真是见外了。您救过我家小姐，而今不过是帮个小忙，小姐也会乐意为之的。况且，这件事还就只能是小姐出面，你和我，都不好使。”说到这儿，霜儿压低了一些声音，“思美人是什么地方，四处铜墙铁壁一般，你若想带个活人出去，可是行不通的。我若想私下里留下这个小孩子，一时半会儿倒是无妨，长久了却是给小姐惹祸。故而，这件事只能走明面儿，您就放心吧，小姐肯定会帮忙的！”
尤异自然知道阿滟肯定会帮忙的，可是他担心这个忙会给阿滟惹祸啊！
霜儿本以为自己解释了，尤异肯定就同意了，哪知他还是犹豫不决的，自己一动他就愁眉苦脸。霜儿待要问他还在担心什么，却听见走廊另一头有脚步声走来。
三人同时扭头看去，就见那边走过来两名女子，微微靠前的是一位身穿浅蓝色锦绣长衣、长裙的小姐，稍稍靠后的是一个身穿浅绿色衣裙的丫环。
霜儿紧走几步，上前福身行礼道：“见过姑娘。”随后不等叫起就嘻嘻笑着拉了那个身穿浅绿色衣裙的小丫头，道：“你们来了，小姐在内室看画呢，曹公子带来的，小姐还说请阿染小姐鉴赏呢，快请进。”
那位小姐含笑点头，走到门口看到一站一跪的二人，不禁好奇：“这是……尤公子吧，怎么不进去？”
霜儿一拍手，笑道：“可不是呢，我正说让尤公子进去的，可是尤公子不肯。以前也是这样，三请四请的，也不见进屋一次。”说完不等那小姐询问，主动将尤异所求之事说了，道：“阿染小姐，您说这事我决定的对吗？”
阿染点头，又笑道：“你说得对，做的也对。不过不用麻烦你家小姐了，这件事我就能做，正好儿我这儿也缺个跑腿的小厮，我看这孩子挺老实的，想来应该不差。”
霜儿笑道：“也好，那就谢谢阿染小姐了。”
阿染微笑，侧头对身边的丫头道：“雯儿，你现在去前院，和妈妈说，就说我的话，这边调个小厮过来。记得要他的卖身契。对了，好孩子，你叫什么？”
没人回答。众人都看向白芣，白芣却在看着阿染发愣。
尤异悄悄扯了白芣一下，提醒他回话，白芣回神，脸颊唰地就红了，连忙垂下头低声道：“奴……奴才，名叫白芣。”
阿染轻轻点头，对雯儿道：“记得了？去吧。”
雯儿应声要走，霜儿提议道：“我陪雯儿姐姐去吧，阿染小姐，您陪着姑娘赏画好了。”说完吐吐舌头拉着雯儿走了。
尤异看看阿染，又深深看了一眼房间里面，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拉起白芣，对阿染笑道：“谢谢小姐，我带这孩子出去走走，这一路惊心动魄的，别再吓着他了。”
阿染微笑点头。
……
***
出了双艳搂，白芣和尤异都没有说话，两人心思各异却都心事重重。
月光如水，笼罩在青石板上，挥洒在秦淮河上，流淌在两人心上。
两人围着双艳搂转了两三圈，白芣才开口说话了：“尤大哥，您……为什么救我？”
尤异停下脚步，好笑道：“你不该叫声尤叔吗？”
白芣目瞪口呆，这是一种报答方式吗？
尤异本是半个玩笑话，见白芣这样倒是奇了：“小子，你多大了？看你这个子顶多六岁吧？我都十九岁了，你叫我声叔叔也不亏啊！”
白芣脸色比黑夜还黑：“我十三岁了。”
“啥？！”尤异大惊失色，转正了身子，仔仔细细打量白芣，还伸手比了比身高，满脸都是“我不相信”：“你才搭到我肋骨呢！”
白芣咬咬牙，深深呼出一口气来，闷声答道：“我与你说了，你会与我说你和那位阿滟小姐的故事吗？”
尤异又是一阵呆，失笑道：“这下我信了。”
白芣定定看着他，直把他看得不笑了。
尤异叹气道：“好吧，说罢，这辈子也就能与你说说了，再不说我都快要忘记了。”
白芣没有说话，心中蓦地酸涩起来。他心道：你能忘记才怪……
两个人又走了一圈，默不作声。最后还是尤异先开了口：“霜儿姑娘说我救过她，其实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是路过，举手之劳罢了。”
###
两年前元宵时节，阿滟与霜儿游秦淮河逛花灯会，玩得晚了，人渐渐散去才急匆匆往回赶。
路上霜儿担忧道：“小姐，那些护院也不知走散到哪里去了，咱们要不找家酒楼等等他们，这样走，若是遇上坏人可怎生是好？”
阿滟也有些害怕，但还是想要快些赶回去，免得被老鸨训斥，便强撑着胆子往回走。
怕什么来什么，路上真就遇上了一群小混混。
那群小混混喝了酒，走路歪歪扭扭的。俗话说，酒壮熊人胆。平日里兴许这群小混混没那个胆子拦截这般穿着打扮的小姐，可是喝了酒就不一样了，他们不仅拦下了阿滟和霜儿，还动手动脚的。
阿滟吓得脸都白了，霜儿拼命护着自己小姐，被摸了几下，羞怒得嘴唇都快咬破了。
***
“这个时候，按照戏本子的情节发展，应该是江湖侠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或是世家公子大喝一声英雄救美。”尤异苦笑了一声，叹道，“可惜，阿滟姑娘命不好，没遇上江湖侠士，也没遇上世家公子，而是遇上了我。”
元宵节，是用灯油的大日子，那天尤异一直忙活到灯市将近散了才收摊。挑着担子往回走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他自然挺身而出了，只是双拳难敌八手，没几下就被混混们打倒在地了。
眼看那些混混继续纠缠那两位小姑娘，尤异怒从心起，也顾不上被揍断了几根肋骨了，硬生生挺着疼痛翻身爬起，跑到自己那一挑担子旁边，扒拉开油封，直接将装着小半桶油的油桶滚了过去，那油桶先是撞在一个小混混腿上，将他撞了个趔趄，随后打翻了洒了一地。
这一下绝了，四个小混混脚下不稳，接连摔倒在地，“哎哟”声不绝于耳。
尤异却是熟惯了的，脚底下踩着油也走得虎虎生风，他“跐溜”一下滑到两个小姑娘身边，拉了他们就跑。
阿滟和霜儿先还瑟瑟发抖呢，这时候见小混混们爬都爬不起来的狼狈模样，顿时眉开眼笑了，一时间，秦淮河边响起了清脆如银铃一般的笑声。那笑声随风飘出去很远，与远方寺庙中的子时钟声遥遥相和，而今想来，依稀如昨。
……
尤异说完后很久都没有再开口，也没有看白芣，他只是仰着头，看天空、看月亮，像是看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秦淮河。
白芣那时候并不太懂得，人世间有一种蚀骨的感情，叫做“爱恋”；更不明白，爱恋中，有一种痛入骨髓的悲苦，名叫“求不得”；更是想象不到，求不得里，有一种凉进魂魄的无奈，称作“不能求”。他只是被他的心绪所感，静静地看他，问他：“你喜欢她啊，那就同她讲嘛。”
尤异垂眸看他，摸摸他的脑门，笑道：“好啊。”
他嘴里说着“好啊”，眼底却都是“还是算了”。
……
(https://www.tyvxw.cc/ty6976/8242109.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