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初月
“谁做的?”
声音伴随着窗外早早升起的日头一并照进了阿丑的眼睛里,闻人于宵把符纸捏在手里,眼睛逡巡过她的眉眼,进而落到脖颈的那道红痕上。
“是褚权?你看到他的脸了?”
他板过她的肩膀,很是急迫的样子,阿丑赶紧摇头。
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黄符在他手里顷刻化成了飞灰,褚权没让她看到脸,就代表着他眼下还没有让阿丑入局的打算。
“你为什么要撒谎?”
闻人于宵松开手,起身往屋里走去,阿丑以为他还在怀疑自己见过褚权,想要辩解,干了一晚的嗓子紧得厉害,话没说出口,倒是先咳嗽起来。
“我是说,为什么要帮我骗林银,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回来,你知不知道自己的下场?”
面前多了一杯水,阿丑猛灌了几口,又顺着手看到了手的主人。
面上依旧古井无波的闻人于宵。
“知道,但您是我的主子啊……”
阿丑很明白,他们如今主仆一体,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闻人于宵活不成,她的下场显而易见,所以,帮他就是在帮自己。
“主子?”
他好像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眼里稍显愠色,又被迅速收敛。
“你答得很好,早上不用你伺候了,回去补觉。”
闻人于宵一面往床边走,一面解着外袍,直到只剩下一件寝衣,转身才发现,阿丑还在那个位置发呆。
褚权的定身符还有后遗症吗?
“还不走?想上我的床?”
他似笑非笑地调侃着,阿丑猛地一激灵,下意识转头看向床边衣衫不整的闻人于宵,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
虽然只是一句戏谑的调侃,但谁都没想到,三个月后,阿丑会真的上了他的床。
闻人于宵的束发礼是在夫人的主持下大办的,至于她为何突然如此心善,实在是因为近来太多双眼睛盯着她的十二少爷。
她急匆匆地把他推到幕前,展现自己在闻人一族中无可撼动的地位,同时也告诉那些意图不轨的人:
这才是闻人一族最软弱可欺的,想挑软柿子,这个更好下手。
也正因为这场大典办得实在仓促,以至于坐在典礼台最高处的闻人卯,眯着他的一双老眼瞧了闻人于宵半天,都没能想起来这是他哪个儿子,后来甚至把他叫成了还不足三岁的十五少爷。
这也让闻人于宵一时间成了全郦州最大的笑话。
然而,笑话本人好像并不在意这件事,没有众人所期盼的不知所迫,他反而是全程满面春风,嘴角含笑,把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的形象演了个十成十。
外表好,性格好,这样的美男谁不爱?
谢家嫡女谢皎皎当即就拍桌子表示:
“老娘就要他!”
谢家是郦州鼎鼎有名的富商,而这位谢皎皎更是有“月上仙子”之称的美人,是诸多高门争相说媒的红人。
还曾是八爷闻人明州最心水的夫人人选。
因为谢皎皎的一句话,阿丑在挨了一记掌刀后,被几个陌生婢女收拾得明明白白。
束冠当日就收房了一个婢女,还是个面容丑陋的金钗小女,人前君子,人后禽兽,这位闻人府十三爷的名声就算彻底倒了。
服过软骨散的阿丑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周边都是熟悉的气味,既让她安心,又让她害怕。
安心的是,即将面对的人,是他。
害怕的是……如今姿态不堪的人,是她。
闻人于宵被别有用心的人灌多了酒,进门时脚步还有些虚浮,他强撑精神点起一盏烛灯,下一刻,他看清了那抹红影。
对上眼神,阿丑眉头一松,眼泪夺眶而出。
她确实喜欢他。
她也确实霄想过,若有一天能成为他的人。
但绝不是这个时间,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阿丑?”
一瞬间的怔忪,下一刻他已经坐到床边,理智驱赶开多余的酒气,他拥着她坐起,她却只能软趴趴地倚靠在墙上。
或许是感受到了闻人于宵难能可贵的温柔,她开始啜泣起来。
“他……他们做了什么?”
理智被满腔怒气占据,他不管不顾起来,绵絮飘扬,阿丑那小小的自尊心也随着裂帛声声被他撕得粉碎。
不如死了算了。
这个沉寂多年的想法再次跃入她的脑海,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阿丑猛地挣开他,向着床沿撞了过去。
刺目的血让他的灵台重获清明,额头脖颈处暴起的青筋还鼓在那里,他怔然看着晕死过去的阿丑,后知后觉自己错得离谱。
镜月居的那场大火,早就烧掉了他所有的情感。
也就在那一夜,在大夫人和二少爷面前,他抛弃了尊严,抛弃了羞耻心。
但他不该忽略她的。
阿丑是在半个时辰后醒过来的,睁眼时,她正被闻人于宵圈在怀里,额头的伤已经做过处理,包裹得很严实,很舒服。
身上还穿着他宽大的寝衣。
大足院除了她就没有别的奴仆,所以……
“会好的……都要死了……好好活着……”
他好像在呢喃着什么,很低沉的声音,阿丑听不清,但知道他应该在说给他自己听。
软骨散的力道弱了,阿丑想活动胳膊,却惊得闻人于宵把她抱得更紧了。
闻人于宵臂力千钧,阿丑被这么抱着有点气闷,赶忙开口叫他。
“主、主子。”
他倏地松开手臂,埋下头来看她,喑哑开口,“还有没有不舒服?”
阿丑紧张地动了动喉咙,细致感知片刻,笃定地摇头。
男人紧簇的眉心终于放松下来,算他们还有些良心。
她还这样小,若真被……他想都不敢想。
“抱歉。”
他在她耳边轻叹道。
主子给奴才认错,阿丑亲身体验到什么叫受宠若惊,她瞪大眼睛,嘴巴微张,想说点儿什么回答他,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闻人于宵无奈地伸出手,把她的嘴巴重新合上。
“你一直都这么蠢的?”
这话他好像不是第一次问,上一次问是什么时候来着……
“回答我,嗯?”
他突然凑到阿丑面前,阿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纤长睫毛,感受着他温润的气息。
温润,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个词形容他。
“我……我蠢一点,就能衬托出主子的聪明。”
或许是今天的闻人于宵温柔的不像话,阿丑也恃宠而骄了一把。
闻人于宵眉眼和缓,一派戏谑模样。
“能说出这种话的,蠢不到哪儿去。”
他换了只手托住她的腰,腾出的手则捏上了她的下巴。
“既然当了我的通房,就不是奴才了,以后叫我爷。”
“好……”
“阿丑这个名字也别用了,以后,你就叫……就叫初月吧。”
初月……
“好。”
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轻快,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得到一个好听的,独属于她的名字。
“小月,我怎么做,你会说不好?”
难得有这样安宁的夜晚,既然他给她赐了名,她成了他房里的人……
他试探着缓缓靠近,初月显得有些慌乱,而后又乖顺地闭上了眼睛。
温润的触感,蜻蜓点水的一吻,事实上,在初月看不见的地方,通红的耳根暴露了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想法。
他愈发过分,再一次惹哭了他怀里的姑娘。
闻人于宵从没听过“怜香惜玉”这种词儿,只是在他连着两次惹她哭的经历里,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再也不能让她哭了。
于是,待初月吸着鼻子睁开眼,看见的是闻人于宵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瞳。
她红着脸,垂下眸子看去别处。
“好些了?”
他耐心地替她抚衣,阿丑没明白他要做什么,还是乖巧的摇了摇头。
“方才为什么不拒绝我?”
他又恢复成那个熟悉的冰山脸,刚才吻她的、欺负她的闻人于宵,好像是初月的幻觉。
“因为……”
因为你是我夫君,夫为妻纲,何况是我这种通房。
初月如是腹诽着,却终究还是没敢说出来。
“还在怕我?”
像是猜到了她的小心思,闻人于宵叹了口气,轻手将她放到床上,又捧起她的小脸儿,四目相对,侃然正色道:
“听着,既然你做了我的女人,那么我闻人于宵这辈子都不会疑你,伤你,所以你也不用怕我,不想做的事就直接告诉我,我绝不会逼你。”
闻人于宵拿过她的小手,手掌抵在自己胸口上,
“初月,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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