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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长久之计


夜幕慢慢垂下,队伍来不及到达馆驿,只能就近驻扎。已经快要到深秋,西北更是寒凉,夜幕降临后已有冬日的刺骨凉意。

        晗君畏寒,裹着狐裘坐在篝火边,望着一簇簇的火堆前黯然伤神的人们。离家去国的悲哀,并非她一人独有,这些人无论良贱皆因这次婚事而改变了原本的人生。若是到了凉州,她定要为他们安排妥当的生活。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星垂平野,远处连绵的山脉阴影斑驳,风声呜呜咽咽,一切都告诉她,这里已不是长安。回想长乐宫的十岁春秋,竟然想起了很多人和事,太皇太后的眉目那样清晰,说过的话依稀在耳,想忘也忘不掉。再往回想楚国,却只依稀记得楚宫里弥漫的薜荔香气,还有宫阙殿宇上雕刻的凤鸟轮廓。父母的形象却已模糊,竟是半分也想不起来了。宫中有人告诉过她,她的阿父是楚王第五子,而阿母却不过是个侍妾,自从楚王和儿子们被腰斩后,阿母也没入了掖庭为奴,不到半年就去了。晗君有时也觉得自己凉薄,但是她想得明白,就算祖父当年取胜,又与她有多少干系呢?不过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存在,还是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不是谁都有幸成为大长公主,在母亲和兄长的庇佑下活得潇洒恣意。许多人都如她一般,享受不到父兄荣光的余荫,却因为他们的错误而受尽苦楚。所以她痛恨争斗,而且希望自己能如太皇太后一般厉害,有能力护佑自己的女儿一世安宁。

        思绪不觉便飞得有些远,回过神时正好看到一个目光正落在自己这边。隔着火光跳跃,周筠清隽的脸上带着温暖却有些伤感的笑意。

        她微垂了双目,想了想,回了他一个笑容。

        周筠愣了一下,不自然地转开了眸子。少年的身躯有些单薄,甲胄在他身上,似乎有些沉重。他忽然站起身来,拿过了不远处的一个酒壶,沉默着饮了一口。没多久,他的脸上显出了几分红晕,见晗君看着他,低头咳了几声。

        “明日就能进城了,窦慎不知道有没有到了那里。能尚公主也是他的福分,想不到他轻慢至此,竟没有派人来接。”说这话时,他明显有不屑的神色,语气和神情里都是对窦慎的不满。

        晗君却不以为忤,只道:“敦煌城离金城郡距离甚远,他能来此已经表达了对朝廷的恭敬态度了。窦家经营凉州数代,积威甚重,此次又是我们有求于人,何必强人所难。今后面对的困难或许会更多,为什么要让自己不开心呢?”

        周筠皱眉,许久,一字一句道:“阿罗,我带你离开吧!”

        他的神色十分认真,竟不似在玩笑。然而晗君抬头看了片刻,却还是笑了起来,语气柔和又轻松:“太皇太后看人一向很准,如果你真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她如何会允了你送亲呢?周将军,我们若是一走了之,这些人的性命如何,长安的安危又该如何?你这一时的意气,不过是说出来宽慰我罢了。此恩铭记于心,此情必当报还,只是我们要走的路,谁都替不了谁。”

        周筠不语,看着另一处,满目萧然。隔着风声呜咽,晗君听到他的声音幽幽传来:“阿罗你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

        拳拳诚挚,无华丽的语言来装饰着虚伪,周筠是当之无愧的磊落君子。她知道,不管有没有放下,他还是尊重了自己的选择,不做无谓的纠缠。

        晗君亦不遮掩,望向周筠的目光清明一片,唇角微弯道:“将军当趁此机会协助窦家平定刘珩之乱,建立军功,回朝封侯。”

        见她不说自己,只说他的前程,周筠蹙眉语带责怪:“我在说你的事,你何必又说这些。你当知我此行目的,又何必拿什么功名利禄堵我的嘴。”

        晗君没有半分玩笑意味:“将军觉得我在说笑吗?”她摇了摇头,“如今朝政昏暗,陛下重用佞臣,这些我在长乐宫里也是听过的。若是一直这样下去,难免引得诸侯觊觎九鼎,萌生不臣之心。将军有大才,若入朝为重臣辅佐陛下,又多引贤臣在陛下身边,天下才有安定的可能。只有朝局稳定,我在凉州才有安稳之日,一切筹谋才是值得的。”

        晗君虽然还带着微笑,但却被风吹湿了眼眸,显出几分凄楚之态。她自小不爱哭,常常带着笑,即使受了委屈也装作毫不在意。显然此番言说有些动情,却还是忍着满腹委屈,想着别人的事情。

        周筠一张清秀俊雅的脸绷出了一个端肃的表情,西风掠过,年轻的眸子里多了几重心事。过了片刻,郑重答允:“此番定建立功业,不负阿罗所托,你放心,日后的长安一定会是你最稳固的靠山。”

        她想要的也是这句话,其实人能有多高尚无私呢?她也顾及着自己的安危,打算着自己的将来。长安若安定,她在凉州就多了一份安定,可若是朝廷式微,她一定会步履维艰。步步谋划,处处小心,她的人生就是这样艰难万分。

        是夜风雨大作,营帐有些漏水,晗君本就浅眠,所以听着风雨声再不能成眠。约莫凌晨时分,营帐外忽然出现了马嘶之声,还有纷杂错落的脚步之音,来自并不算近的距离,却分明越靠越近,显然是冲着他们而来。晗君一向耳力极佳,便不再怀疑,立刻惊坐而起,推醒了身边熟睡的婢女。

        待到周筠出现在帐外时,她已经收拾匀停,手里攥着一只收拾好的包裹,神色看上去很平静,只有一双手微微颤抖着。不明白来人是谁,当然要有十二分的准备。掀帐而出,她穿着一身寻常的宫人衣物,发上毫无装饰,只有一双眼眸亮如星子,难掩丽色。她对周筠道:“周将军应该熄灭所有的火把,来人是敌是友尚未可知,此时应该暗中戒备,而不是打草惊蛇。”她说话从来都客气有礼,很少有这样简洁冷厉的时候。周筠借着光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颤抖不已的唇,顿时也有些心惊,忽然想起她儿时的经历,于是转头去吩咐不敢耽误。

        排兵结束不久,对方便到达营地之前,与晗君所料不差,来者并非善类。随着火光四面而起,晗君清晰看到了对方的衣饰装扮,如果那可以被称作是衣饰的话。披发左衽,兽皮裹身,脸上还画着奇怪的纹路妆容。

        羌人?这是她的第一反应。早听闻近来羌人作乱,却不想猖獗自此,就连金城郡附近也会受到滋扰。但是人数如此之多却有些诡异,晗君躲在暗处细细观察,只觉得恐惧非常,竟有千人前来袭营,不仅人数是羽林的两倍,而且马兵□□皆有,显然是早有预谋。

        “活捉信陵公主者,赏钱万贯!”有人喊话,声音颇大,足以震慑护卫羽林之威。

        “不是羌人!”卫萱跟在晗君身后,笃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晗君问她,黑夜中的火光就像是野兽的眼睛,带着危险的信号。

        卫萱指着几个人的装扮,声音很低:“我阿父是弩兵,我小时候见过他带回的兵器,这样的弩可连发,形制很特殊,是大郑军队特意配备的。羌人善马战,武器却落后的很,不应该有这样的兵器。”

        晗君点了点头,她亦有怀疑,倒不是因为注意到了武器,只是羌人掠边多是为了粮食钱财,哪里会针对一个和亲而来的公主。

        为她而来,用意分明,以劫掠和亲公主震朝廷,当是刘珩的人。只是这样多的人出入在凉州腹地,窦家会不知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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