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十三、万全之谋

“和祖母说了什么，她很久都没有那样开心过了。”窦慎习惯性地将晗君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他的手并不细腻，掌心有粗粝的触感，却无端让人觉得安心。

        “也没说什么，不过就是谈了些长安旧事，祖母觉得有趣吧！”晗君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走得心不在焉。

        今晨她已得到消息，此番河间王谋反，声势十分浩大，胶东王和淮阳王亦于腊月廿七日举起了反旗，以推翻□□，诛杀昏君为名直奔长安而来。所过之所，百姓云集而应，短短数日，人数已超过十万之众。这个年关注定不会太平，凉州的一万兵马或许不过是杯水车薪。

        战火燃起，黎民限于水深火热境地，也许过完年，天下就再无长安。而她却无能为力，只配困于后宅之中，和其他女子做着无聊的纠缠。其实何苦彼此为难呢，有人得到便有人失去，仰仗着男子微薄的情爱，互相如仇雠般争斗，无休无止，最终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你在担心长安？”窦慎的后背好像生了眼睛，没有回头却能窥知她的心事。晗君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走在前面的脚步突然顿住，侧首注视她的眸子多了一些温柔和抚慰：“不是说了么，驰援的人马已经出发，你大可以放宽心。”

        见她仍是愁眉紧锁，窦慎转头，将她拉进了怀中。他生得高大，大氅一裹便将她整个人都拢在了一片温暖之中。由他创造的咫尺空间里，淡淡的青木香气围成了一处安全的所在，彼此的心跳那样近，逐渐有了同样的频率，仓促又热烈。

        “其实长安于你，算不得故乡，说是牢笼也不为过吧。你何必为了那个昏君的死活而日夜悬心呢？如今你已经嫁到凉州，有我来护佑你的安全，我不会让你在担惊受怕。”他说话的时候低着头，灼热的气息拂在耳边，用只有彼此可以听到的低沉声音，温柔地哄劝着。她竟不知道，一个杀伐凌冽的将军，可以有这样好的耐心。

        这么多年，习惯了察言观色，揣摩人心。晗君比任何人都知道，适当的娇柔会惹人怜爱，过分的矫情只会让人丧失耐心。目下他肯哄她，不过就是新婚燕尔的新鲜足以让他放下身段，可是时间长了，他未必肯日日面对一张愁云惨淡的脸。

        晗君深吸了一口气，让压在胸口的愁绪散了散，然后抬起头看着窦慎，勉强露出了一个算得上恬淡的笑容。

        “将军，我一直是信你的。凉州的百姓得有将军是幸事，不会如其他百姓一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她用手轻轻环住了窦慎的腰，“只是朝廷刚刚经过了刘珩叛乱，可用的兵马捉襟见肘，咱们增援的一万人马真的可以解黎民于水火吗？”

        “夫人信不过我吗？那些叛贼不过是乌合之众，自己内部的争端都没有解决好，如何能一力对付朝廷。更何况……”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衔着笑意，“改日让你见识一下我们凉州的骑兵，看看祁连山水草养出的天马，是否有日行百里之力，瀚海黄沙中磨砺出的将士，是否有开疆拓土之能。”

        他说这些时，眉梢眼角都是飞扬的自信，晗君几乎可以想象他在战场上的飒爽英姿，霸气风仪。

        “可是大宛宝马吗？”晗君亦曾听说过，大宛马比中原马要高大威猛的多，因出汗如殷红的血，又称之为汗血宝马。

        窦慎点头称是，复又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笼上了阴霾：“大宛最近异动频频，不得不防……”尽管他说得声音很低，但是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晗君没有多言，只暗暗记住了这件事，跟随他回了院子。

        第二日，卫萱来给她问安时，看到她正面对着一副西域三十六国舆图，用指在上面圈圈点点，一副极认真的样子。

        “殿下何时对西域这般感兴趣？”卫萱笑着行了个礼，坐在了她下首。

        若水奉了盏茶给她，笑道：“将军今日有事要忙，天不亮就起身了，原说让殿下多睡会儿，可谁知他刚一走，殿下便起身找了这个来看。目下都看了一个时辰了。”

        晗君笑着嗔了若水一眼，对卫萱道：“以前竟是孤陋寡闻，不知这西域有如此广袤的土地，还有这许多小国。”

        卫萱凑近了些，亦是饶有兴味：“听说以前这些小国多依附于匈奴，后来大郑国力煊赫，将匈奴人的势力赶了出去，这些小国才能够安居乐业，与大郑往来友好，商贸不断。”

        “这是祖上功绩，怕是早就今非昔比了。如今匈奴频频扰边，大有死灰复燃之相。西域诸国也在坐视观望，商贸能通与否，和凉州关系重大。阿萱，我有些明白太皇太后嫁我来此的真实用意了。”

        卫萱侧了侧头，做出认真倾听状。

        晗君徐徐直言：“人人都想，嫁我来此是朝廷走投无路之法，以此借得凉州兵马戡平叛乱。但其实，这只是一个原因。不然借兵哪里皆可，为什么不是冀州，幽州，徐州……？凉州之地，进可保京城安危，退可挟制西域之地。控制商道可有钱帛军饷，若需军马自是源源不断……”

        说到这里，她惦念的还是窦慎昨日无意说出的话。大宛异动频频……若是有人趁此打了天马的主意，小则影响凉州，大则危及大郑安危。

        晗君凝着眉，越想越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待窦慎回来她须得旁敲侧击地问问情况。

        卫萱没有多问，也不去猜度她的心中所想。晗君看着淡然从容，其实是个责任心极强的人，惯爱操心，心思又玲珑敏感。想必是从窦慎那里听来了只言片语，所以今日才会去关注西域之事，重新思考起远嫁来此的意义。

        这样也好，比起自怨自艾，暗自悲苦。她能有承担的勇气，找到存在的价值，着实于个人和社稷皆有益处。太皇太后素有识人之明，不然怎么会在一群公主里偏偏挑中了晗君，心智容貌皆合于如今的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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