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五十三、月夜之谋

宴无好宴，胸口也闷的厉害，晗君寻了个借口便离开了。今夜明月朗朗，后园只亮着些许灯盏，隔着萦纡的回廊都能听到前面传来的乐声，似乎真有些长夜永乐，欢愉未央的感觉。晗君没有吃东西，胃里灼的厉害，等了许久也不见窦慎回来，干脆直接就寝。

        谁知困意在躺到榻上时陡然消弭，晗君翻来覆去都没有想明白窦慎生气的缘由，固然陪着他演了一出夫妻不睦的戏码，但并不认为窦慎这么做只是为了欺骗岑氏。室内燃着一种浓郁的香气，听侍女说是西域的迦南香，她闻不惯，隐隐有些犯恶心。

        “谁在外面？”忽然听得轻微的脚步声，顿在榻前不远处，停滞片刻后又远了一些。身边的人都极有规矩，绝无可能在她休息后还行走打扰。晗君忽然觉得悚然，此处危险她知道，但没有料想到会有公然行刺之事。慌急坐起，向内缩了缩，遍寻床榻也找不到一件防身之物。然而脚步声却在靠近，越来越近。

        帐幔被掀开，晗君趁来人不备便将软枕扔向了对方，继而手脚伶俐地循着时机逃了下来，径直跑向了右壁旁悬着长剑的椸枷。抽出长剑，对向来人，一气呵成。这个方法在短暂的时间内她演练了无数遍，所幸再害怕也顺利实现了，只是拿着剑的手还是颤抖的不像话。

        她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子，即使此时灯火全息，暗夜的幽光仿佛能吞噬一切，那团黑影就站在不远处，像是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她也努力思考着下一步究竟是叫人还是退着向外面逃跑。

        谁知却听到对方一声轻笑，这个声音响在暗夜里，让她手中的剑不受控制地跌落在地上：“阿罗，你在做什么？”

        这个人正是晚归的窦慎。皎月从云层中破出，从雕花的窗棂上偷洒下一片清辉，他的脸正好落入这片莹润的光芒中，英气俊朗的恰到好处。

        烛火重燃，恐惧才得以驱散。她之前告诉窦慎自己不怕黑，那完全是骗人的，虽然不像太皇太后一般执迷于各式各样的宫灯式样，但即使最微弱晕黄的光芒也总会让她觉得安宁温暖。拢了被子在身前，接过窦慎递来的帕子，才发觉自己额上全是冷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这么早就睡了，身边也没留个人侍候。”窦慎见她手上的动作有些凝滞，知道这次是吓得狠了，一面接过帕子帮她擦脸，一面嗔怪，“这么害怕，还不多留几个侍婢守夜。万一我今夜不回来，怎么办？”

        晗君的唇苍白干涩，神色仍在恍惚，却笃定地摇了摇头：“你说过此处凶险，定然不会饮酒不归。只是未料到你回来的这样早。”

        窦慎触了触她的发鬓，受了惊后的晗君，完全卸去了白日里无懈可击的大方仪态，脆弱地让人心疼。但是她遇到事情却那样机敏勇敢，也不知道她受过多少委屈，才能养成这样不爱依靠人的个性。

        “就算我醉了，永寿也会将我带回来，是不是？”窦慎伸手，将晗君拥入怀中，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晗君比他想的还要谨慎，就算离开时心情不悦，仍是叮嘱了永寿将他必须带回来。他那时并没有喝醉，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岑氏看罢了。将计就计地醉倒，果然有人想要将他带到相反的方向。永寿听了晗君的吩咐，说什么也要将他带回，为此还发了一通脾气。

        晗君声音闷闷的，叹了口气：“大王一向谨慎，是我多虑了。”

        说罢，又低首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有些杯弓蛇影了。只是待在这里总觉得心里不安，若是大王料理好事情，咱们还是离开吧。今日你佯装生气，我虽不明白为什么，大约猜到是为了给岑氏看的。可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窦慎脸上的表情有些凝滞，连带着轻抚她后背的手也僵了僵：“你认为我生气是做给别人看的么？”

        难道不是吗？晗君摸不着头脑。却听到他又问：“我若今夜不回来，你可会生气？可会害怕？”

        晗君更混沌了，从他怀中挣扎出来，看着他：“你若是不回来，中了圈套怎么办？我倒也没有其他什么心思，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窦慎叹了口气，眉蹙的更紧了。

        也罢，她受了惊，何必又要让她继续惶恐不安。只要她平安就好，有些事情强求不得。他一直笃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并非铁石心肠，不过就是防备心太强罢了。此行确实不该太过儿女情长，当以大事为要。

        “既然如此，阿罗可愿陪我继续伪装下去？”他低眉，笑着问道，身上仍存着浅浅的酒气，但一双眸子却亮如星辰。晗君顿觉胸有豪气，方才的恐惧淡了许多，点头允诺：“自然，却不知大王接下来有何良策？”

        窦慎只是浅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首在她耳边轻言了几句。晗君初时有些疑惑，越听越锁紧了双眉，到了最后却舒了黛蛾，欲言又止。

        “果真只有此计？”她的担忧在情理之中，可如今以孝治天下，收拾岑氏不难，却难免投鼠忌器，再多计谋皆不可施展。

        “凉州之弊并不仅仅是一个岑氏，她背后站着的是凉州一些世族，他们势力盘根错节，又并不诚心归附，暗中勾连西域诸国，又和朝廷叛匪往来频频，若不下狠心剪除，怕会后患无穷。”窦慎又皱起了眉。

        晗君发现，他总是喜欢皱眉，就是这样的神情，让再多的英气豁达也蒙上几层忧色。她看着心上忍不住发酸，不由伸手去，想要替他抚平。他却只捉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声安慰：“你别忧心，再多风浪凶险我都见过，此次不过是做个样子，以此发难罢了。”

        晗君一双秋水如生波澜，闪烁着点点斑驳细碎的光芒。她反握住他的手，敛起了担忧和愁绪，只是温婉道：“大王此计甚好。”

        “早说过，你唤我临冰就好，何故如此生分。”长夜未央，更深露重，月华自绮户朱阁上悄然流转。过了半晌才听得女声轻柔相应。

        “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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