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九十七、辛夷之径
继位数年,倒还是第一次见到窦慎其人。自然,这也怪不了他,先帝之时嫌诸侯朝觐礼仪繁琐,颇费周章,干脆将一年一次变为了五年一次,窦慎又因戍边之责,更得了太皇太后的恩旨,特许以凉州军务为重,只要按时奉上酎金即可。他自儿时便常听宫人和朝臣说起窦慎,暗地里描摹出一个骄纵跋扈,穷兵黩武的粗陋形象,心中又深恨阿罗的远嫁,自然将他想得卑劣不堪。可如今他就站在殿中,除了身材和他想象的一样魁伟高大外,竟全然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的俊美,出乎意料的儒雅,甚至出乎意料的年轻。哪里像个武将,分明将庙堂中最体面的文官都比了下去。
可是俊美又如何,大殿之上如此不顾礼数的抓着阿罗的手不方,哪有半分端方君子之行。戎狄之属,着实难登大雅之堂。
年轻的君主目光一错不错的落在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显而易见的怒气纵横。千秋见他半晌未说话,着急地直使眼色。窦慎倒是神色如常,做足了臣子的恭谨姿态,耐心等着皇帝的“金口玉言”。
这场较量耐心的比试中,天子首先败下阵来。直到他开口说话前,窦慎唇角那抹浅淡得宜的笑容仍旧方寸不乱,恰到好处,无可挑剔。
“卿自凉州远道而来,着实辛苦,朕特地命人以御驾相接,却不知卿为何要拒绝朕的好意?”少年的声音已经不似当年青稚,沉淀了些浑厚的稳重。但是说出的话,还是有些孩子气,哪有半分天子的持重。
晗君待皇帝的感情很奇怪,虽然明知他荒唐古怪,但毕竟是长乐宫里看着长大的孩子,总还是熟稔亲切的。她虽然比他只大一岁,但是太皇太后溺爱这个孙儿,常命自己照顾他,陪伴他。
那时候他让她叫自己“阿铮”,可是她却始终谨守分寸,只称他为中山王殿下。他心中不满,变着花样地欺辱捉弄她,后来……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忽然收敛了心性,开始试着待她好,殷勤备至的好。
儿时的记忆总是深刻,哪怕他任性又恣睢,哪怕他后来说出“阿罗,你为什么要姓刘”这般让人惶恐的言语,她还是愿意将他看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个仍需要规劝和引导的君王。
窦慎仍是一派磊落平静之姿,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回陛下,臣不过一介边陲莽夫,为国守土,不敢奢谈功劳,何敢僭越使用天子车驾。若当真不知轻重,如何面对天下幽幽之口,再有一二奸佞小人离间我君臣之义,岂非让那些叛臣贼子有机可乘。”
一番话说下来,有礼有节,有私情有大义,连千秋都感佩起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勋贵了。
座上的皇帝见他示弱,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终于肯好好说话了:“梁王劳苦功高,何必谦虚,朕为表嘉奖,特地将岁羽殿收拾出来,供梁王小住。说起来,窦美人这些时日总和朕抱怨,说是想念阿兄,猗兰殿与岁羽殿颇近,倒也能解窦美人的思乡之情。”
晗君已通过金娘子多方打听过窦美人的身份,可是此人却似乎很神秘,半点也打问不出来。她只清楚,窦慎并无这样一个妹妹,嫁女入宫之事她也丝毫不知。若是说远房亲戚,又何来如此亲密,若是其他身份,那就更值得深思了。
窦慎客套地推辞了一番,不过也是敷衍,又说了一些话,眼见黄昏已至,皇帝才恹恹地示意他们离开。
岁羽殿确实离猗兰殿颇近,晗君想起了邓氏的嘱托,不免心有忧伤。此时正值初春,丁香尚未盛开,倒是辛夷开得极盛,郁郁绮丽,临风清致。邓老夫人说,她曾于此邂逅文皇帝,从此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即使相隔千里也不曾相望。
然而她未邂逅君子,却遇见了一个艳艳灼灼的美人。美人立在一株盛放的花树下,仿佛在等着谁一般,满眼都是期盼。
似乎是见过,这张脸她竟有模糊的印象,却是记不大清楚了,直到她走过来,对着窦慎笑盈盈地说了句话,晗君才陡然想起了她的身份。
“阿兄让阿绮好等,总算是盼来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金玉相撞的清脆悦耳,尾音柔柔的,让人心弦都跟着颤动。但是比声音更妙的,却是这张脸,因为年岁不大,便没有往繁复华丽处打扮,只是梳着一个简单的堕马髻,歪歪斜斜地簪着一支步摇,三两珠花,仿佛是怕脂粉污了颜色,柳眉淡扫,朱唇曼点,却偏偏因为万般的无心,让她比万分用心的人平添了许多楚楚韵致,袅袅之姿。
晗君想起了敦煌的那个夜晚,她与窦慎以相争为计,诱导岑氏出手,那时岑氏派出的美人就是她。哪怕当时是那样的情况,这样的容色也让人终生难忘。
后来,岑氏被惩治,可她却被留了下来,窦慎也曾去见过她,却不知怎地忽然就不见了。原来,她竟然进了宫,原来她摇身一变从窦慎的妾氏变成了妹妹,原来美人计还能这样用。
当一切谜底被揭开时,晗君却没有通透的感觉,只觉得眼前仍旧迷障重重。她说过会相信他,试着去理解他,但是他的举动始终让她迷惑。
“怀有身孕,就不要在风口站了。”窦慎淡淡道,像是兄长的关心,却从脸上看不到半分温情。
然而窦美人却很高兴,一双眼睛脉脉多情,只看着窦慎:“再有不到一个月就临盆了,我盼着阿兄能亲眼看着孩子出生呢。都说外甥肖舅,想来生得会很好……”
窦慎却打断了她的话,眼睛有意无意落在了晗君脸上,见她只是沉默着看向阿绮,心便沉了一下。阿罗聪慧,想必已经认出了对方。
“听说陛下有册立美人为婕妤之意,”窦慎顿了一下,用指轻轻拂过晗君颊边的碎发,散在风中的话也好似带了几分轻柔,“还望美人珍重自身,早日诞育皇子,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荣华富贵……阿绮心里暗笑,倒也没错,她本就是贪慕虚荣的女子,只是他何必当着阿罗的面说出来,倒好像是她有多不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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