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一百零四、嘉鱼之佩
晗君从长门宫出来后,换回了自己的衣裳,携着秋词去了几个相熟的夫人美人那里坐了坐。她们皆是先帝的嫔妃,以前喜欢来长乐宫侍奉,故而和晗君也有几分熟悉。晗君不过是怕窦慎起疑,本欲坐一坐就走。奈何宫闱寂寞,这些无儿无女的可怜女人困于此处,又无任何消遣岁月的方法,见到她这个故人难免激动不已,拉着不肯让她离开,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
“陛下虽然行为荒唐,但是心地很善良。按照大郑律,我们这些无子妃嫔该去殉葬先帝的。但是他却允许我们仍住在旧宫中,衣食周全,无人苛待。阿罗你说,大郑立国到现在,哪有这般好事。”周美人是这些人中较年长的,却也不过三十出头,仍旧美貌秀丽。先帝晚年广选良家子充后宫,她便是从那时从淮南国采选而来。
“如今长主说了算,连掖庭令都是她的人。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别看她一天天锦衣玉食的,却连我们的钱粮俸禄都要克扣。我前些日子听说,她要送我们去平陵为先帝守灵,说我们无功于社稷,不该留在宫中颐养天年。”薄采女相貌娇憨,入宫于先帝薨逝的那一年,还未得幸便成了旧妃,故而脾气不大好。
晗君听着她们的抱怨,望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虽不忍心,却也只能找了个借口离开,又约好了改日再来。众人怏怏,依依不舍地送她出了殿门。
回去时,窦慎已经归来。一身玄色的衣衫几乎和逐渐暗去的天色融为一体,后院桃李开到极盛时便开始落英缤纷,他坐在秋千架上,双眉深蹙,沉默地吹着一支筚篥。他的五官浓郁华美,轮廓利落深邃,以前怎么没有注意过,他生得与中原男儿如此不同。也不知道是不是年少时的经历太过曲折,在他张扬凌厉的气质中,总是带着化不开的忧愁阴郁。
她承认,自己曾一度不自量力地心疼过他。
见是她来,他停下了这支略显苍凉悲伤的曲子,对着她笑了笑,轻轻伸出了手。他的手很凉,似乎不像是他该有的温度。
“阿罗,你从未告诉过我你的生辰。”他开口道,看着晗君的目光中,流转着殷殷的情意。
“我记得婚书上有。”晗君浅笑低首,眼睫微颤。
“三月廿二日,是不是?可是今日遇到宣城侯,他却说,你从不在这一日过生辰,却是为何?”
“因为我也记不清了啊……”她抬眼,并未隐瞒,坦然相告,“我只记得是春日的哪一天,楚国旧人大多被杀,也无从查问了。后来太皇太后说,三月廿二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日子,便定在这一日吧。可是我一向不在意这些,时间久了就不过了。”
“阿罗!”他轻唤她的名字,起身紧紧将她圈在了怀中。
“从此以后我会记得,你的生辰以后都由我来过。他们不在意你,我在意,他们会忽略你,我不会。”
心跳有刹那的滞缓,他说起好听的话信手拈来,诚挚无比。可就算心中将信将疑,却还是忍不住因为这样柔软疼惜的语气,瞬间红了眼圈。
再坚定的抉择在这样的举动下都会有土崩瓦解的趋势,虽然他的爱里带着欺瞒与哄骗,但至少他也是这个世上仅有的愿意对她表示出偏爱的人,带着桃花香气的毒酒摆在一个渴求雨露的人面前,真的太难拒绝。
春风习习拂过她的衣衫,乌发和眉眼,缭乱了她自以为冷静客观的心。她的嘴唇苍白的半丝血色都没有,一翕一张后,却只说了四个字:“何须如此……”
窦慎闭上了眼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叹了口气,然后从腰上解下了一个玉佩,交到了晗君的手中。
剔透无暇的羊脂白玉,不到三寸长短,雕刻成一只鲤鱼的形状,生动逼真,活灵活现。他腰上悬着几组佩,无一不精美,每个都比这个更鲜明夺目。她却不知他为何独独将这个交给自己。
“阿罗生在春日百花盛绽之时,今日繁花似锦,上上大吉,择日不如撞日,便在今日贺你芳诞,这个鲤鱼佩就当送你的礼物了。”他解释道。
见晗君怔怔看着手中的东西发呆,他又道:“我听楚地有句歌这样唱:‘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听上去就是吉祥的好词。我也希望阿罗福祚绵长,子孙繁盛。况且,锦鲤传书,可诉衷情,阿罗将它系在腰间,也是我的心意。”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楚宫的人似乎唱过这样的歌。握着鲤鱼佩的手素白冰凉,片刻后才慢慢收紧,仿佛竭力控制着此间紊乱的心绪。
“阿罗,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回到室内,烛火摇曳,晗君却仍是恍惚的样子,坐下来只望着不远处一个烟雾缭绕的博山炉发呆。虽是仲春,入夜仍凉,窦慎为她披衣时,嗅到了她衣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
听闻贵霜和天竺的人信仰一种宗教,讲些向善轮回之说,常有商人僧侣通过凉州往来于西域和中原之间。有人曾奉珍宝到他面前,其中便有檀香,据说有安神之效。他不大讲究这些,又想到晗君总是睡不好,便尽数给了她。然而她当时焚了一炉后却连连摆手,说自己闻不惯木头味,于是转送了太守夫人。
“什么?”晗君摩挲着玉佩,装作不解。
“今日去了哪里?怎回来的这样晚。”窦慎耐心地问道,眉目中敛去了凌厉,只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捂着,“你的手这样凉……”
晗君任他握着,答道:“在后宫里见了几个先帝的妃嫔,听了一些抱怨。不过是些可怜人,见到我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来二去就回来迟了。大王呢?听说窦美人诞下了一个皇子,消息可真?”
她注意着窦慎一点点的微小表情,可是他的神色却只能用淡漠来形容:“对,明日我们该去陛下那里恭贺一二。”
“这是陛下的长子,窦美人劳苦功高,如此对凉州越发有利了。”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晗君说这句话时,语调里带着微微的嘲讽。
窦慎却似乎没有听出意思,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阿罗想得太多了,稚子降世,是贤是愚都说不好。陛下还年轻,一切未可知。”
说完,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对着孩子在殷殷嘱托:“你切勿多思多忧,天下如何,时局如何,你总是有我护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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