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二十八、探测器在降落中燃烧殆尽
回到苏州后我见家里没有金诚研回来的痕迹,便跑到他家去找他。我看到他家的二楼亮着灯就知道他在,于是我按起门铃,可是他没有来开门。我便对着门口的摄像头说:“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你帮了我,我后来想了想,觉得挺开心的……谢谢你。”
“每一次吵完架之后,咱们都很久不说话,我觉得那样不太好……”我有些紧张地攥起手,思索片刻后继续道:“所以这次我想赶紧和你谈一谈,你开一下门好不好?”
我等了片刻,门仍然紧闭,于是我又说了一句:“你不开门,我就在这里等着……”
天气一直很阴沉,等了几个小时后天开始下雨,我没有带伞,只得缩在他家门口,好在门前有一块可以避雨的地方。
等到晚上门也没有要开的迹象,我开始产生离开的念头,因为他家门口没有开灯,我讨厌黑暗的地方。但是我既然已经跟他说了要一直等下去,食言的话就会过意不去,便硬着头皮坐到他家门口的台阶上。
因为下雨的缘故,地面附着一股潮气,哪怕坐在地上我也并不好受。我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摄像头,不知道金诚研在家有没有看到我还在等。如果看到的话,他就真的打算让我在这里坐一晚上吗?我抱住双腿把头枕在膝盖上,回想着我们上一次和好时的情景——就是在这里,他打开门之后抱住了我,还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那种让人心疼的话,但是现在是谁不要谁?
明明那次和好之后我就想再多给他一些安全感,再多了解他一点,多迁就他一点,但是现在我们之间还是重蹈覆辙了。
我拿出口袋里的戒指放在手心里端详,意识渐渐被疲惫感吞噬。
“你为什么把他关起来!”门外传来母亲的喊声。
而我什么也看不见,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小舒,小舒!”黑暗中母亲的呼唤声和拧把手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我逐渐舒展开蜷缩的身体,有些迟疑地叫道:“妈妈……”
拧把手的声音停止了,随即传来母亲的嘶吼声:“把钥匙给我!”
“你知道他这一次英语考了几分吗?上课就知道画画画,我给他点惩罚让他长记性怎么了!”父亲的声音让我重新蜷缩起来,我捂住耳朵,但是他仍在喋喋不休:“你这么护着他干什么?你看他都被你惯成什么样了?我又没有打他,只是让他待在里面反省一下!”
母亲和他争辩道:“他还那么小,你怎么可以把他一个人关起来!上一次他不敢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不要再这样惩罚他了!”
“一个男孩连自己睡觉都不敢,更需要锻炼胆量啊!”父亲冷笑着说了一句,母亲辩驳的话刚说出几个字,他便打断她讽刺道:“我知道,你又要贬低我了是吗?你又觉得你更会教育孩子,我什么都不如你……”
“我不跟你废话!给我钥匙!”母亲用力嘶喊着,仿佛要把声带撕裂。
他们的争吵声像一把锯子,在我的心口一次又一次地来回运作,直到其中一切美好的情绪都变得血肉模糊也不罢休。到后面我已经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也不再蜷缩,只是全身无力地躺在床上,甚至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存在。
陪伴我的只有黑暗,当黑暗过于浓稠时,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全然被其吞噬。这并不是一种比喻,当什么也看不见时,我是真切地失去了感知我身体存在的能力,我仿佛是漂浮在空中的一团思想的凝集,也许那就是所谓的灵魂出窍。我的身体不复存在,只剩下灵魂飘荡。
每当这时,让我恐惧的便不是黑暗本身,而是一种找不到自己的切实存在的感觉。恐惧迫使我猛地攥出一股力气,抬手触碰自己,当确定我仍然存在时,我才会松一口气,但没过多久我又要不安地再次确认。
在黑暗中我的思想就是这样惶恐地晃荡,然而父亲并不知晓,因为他不爱我。
门外突然传来扇巴掌的声音,有什么跌倒在地。我猛地起身,却在一片黑暗中茫然而不知所措,我甚至不知道门在哪个方向。
我什么也做不了。
寂静在黑暗中化为猛兽,从四面八方袭来,啃噬我的理智,我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我受够你了!”母亲憎恶的叫喊声贯穿我的耳膜。
我的母亲不爱我的父亲。
父亲的嘶吼声也伴随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那就离婚啊!你不是看不惯我带孩子?你带着他滚啊!”
我的父亲也不爱我的母亲。
既然如此,我怎么可能会懂得什么是爱呢?
我在黑暗中不可控制地浑身发抖,忽然想起眼科医生说的话:要让他从小就注意保护眼睛,像这种遗传的高度近视,将来很可能出现眼底疾病,不注意用眼可能会失明。
遗传病,失明。
眼前飞快地闪过一些景象。
小学同学打量着我的眼镜说:“你戴上眼镜了诶,和你爸爸一样。”
不要像爸爸。我把眼镜藏起来。
为什么金诚研要帮我?他是不是瞧不起我?他总比我优秀,总比我优秀……
不要像爸爸,要把眼镜藏起来。
父亲的怒吼声在耳边响起:“你是不是出轨了?我知道,你早就看不上我了,你想找其他男人是不是?”
不可以问adonis是谁……必须相信金诚研……
金诚研温柔地对我笑道:“因为我也喜欢你嘛。”
金诚研冷冷的视线刺向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小心眼?”
反复无常。骗子。
不可以戴眼镜,不可以像父亲。
我把眼镜藏在书包里,对坐在旁边的周涵说:“隐形眼镜好像掉了……”
“嗯?戴眼镜不就好了?”他问。
“我才不戴眼镜……什么也看不清了……”我抓住他的手请求道:“你带我去上厕所好不好?”
周涵握着我的手,带我穿过学校的走廊。我望着他模糊的背影,轻声在他身后说:“一会儿回家……”
“我会牵着你陪你回去的。”他回头对我笑道。
可是我握住他的手,他却拘谨地收回去,回避着我的目光说:“今天我家有事,我要先回去……”
骗子。都是骗子。
“我会一直陪着学长的。”我握住金诚研的手说。
我也是骗子。遗传病。
失明,眼前一片黑暗。
“如果家里来了一只大老虎,会先吃掉哪个人?”
老虎就在黑暗中,我无能为力,无处可逃。
安全感为零。
安全感为零。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反应片刻才想起来我正坐在金诚研家门口,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凌晨,周围仍然一片黑暗。我的心突突直跳,我站起来再次敲起门,一边敲一边慌乱地喊:“金诚研,快开门!”
几分钟后门依旧没有开,我开始焦虑地按密码锁,可我试了很多次密码,锁也只会传来密码错误的提示音。在一次次听到冰冷的提示音后,我不再思索金诚研究竟会设置什么密码,只是不断地摁着确认键,心情在表示错误的提示音中逐渐变得麻木。
我自以为自己这些年在一点点地走进金诚研的心,但我真的做到了吗?说到底,我连他家的密码都不知道。
我的手在按键时开始颤抖,因为一个问题在剧烈地摇撼我的内心:金诚研爱我吗?
如果他爱我的话,怎么会把我关在外面这么久?我怎么会觉得不了解他?也许金诚研说得没错,我只是在感动自己罢了。我努力地想去探测他的心,但也许对他来说我的理解根本不重要,也许他更需要另一个人……
当我不可自制地思考这个问题时,悲哀感从我的心中铺天盖地地涌上来。我不希望自己陷入自卑多疑的卑鄙境地,可我力不从心。我像处在一个深坑之中,深坑是从我出生起由父亲一铲一铲挖出来的,每当我用尽全力想要爬出来,过去的任何一个令人不安的回忆都可以轻松将我踹回坑底。
我只能看到坑上父亲的脸,他在嘲笑我的无能为力。
我的思绪被这些肆意滋生的挫败感搅得一片混乱,然而面前的门仍然紧闭。四周的黑暗开始吞噬我,我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何在金诚研家门口如此可怜兮兮地等到黑夜——为了和他和好?但那以后呢?我们还是会无可奈何地陷入下一个周期,循环往复,没有任何出路。
因为我本身就缺乏安全感,更不能提供给金诚研他需要的安全感,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唯一改变的就是我,我执着地陷在无穷无尽的周期里,无非是以为有一天能透彻地了解金诚研,可我对他的爱似乎也在一次次的分分合合中损耗了。我像是老化的探测器,无法离开,就只能在朝他降落时燃成灰烬。
像是被黑暗吞噬,感受不到自己的切实存在。我惧怕这种感觉……
门开后屋内的光倏然照亮我的视野,我猛地僵住,金诚研在看到我后也有些发怔,呆呆地打量我片刻才把手撑到门上问:“你忽然发什么疯?”
我盯着他喘息,一时还没缓过神来。他渐渐蹙起眉头,在沉默片刻后冷淡道:“别在这里跟我玩苦肉计,我……”
“金诚研,对不起。”我终于想起来自己等待许久要对他说什么,开口声音却止不住地发颤:“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怀疑你……翻旧账……”
如此一想,虽然这几年来我们凭借着对对方软肋的了解,靠互相舔舐伤口增进了感情,可真到吵起架时,这些事情便成为了我们手中最锋利的武器,反而伤对方最深。
既然还不够爱,理解又有什么意义呢?无论我们理解彼此到多深的程度,都永远越不过一道坎——我仍然是我,他仍然是他。站的视角不同,看到的画面就不同。
与其强迫两个不同的人融合,倒不如干脆结束,至少还能少一些折磨。
金诚研听完我的话后轻蔑地从鼻中哼出一声笑,靠在门上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再给个糖吗?你以为我那么……”
“没有,我就是道个歉。”我苦笑一声,从头脑中拼凑出零碎的语言:“然后……我刚才想了想……我们分手吧。”
金诚研原本冷淡的表情在我面前渐渐有了波澜,他张开嘴有些错愕地看着我,片刻后才发出声音:“什么?”
我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明明已经尽量放轻声音,但说出来的话在寂静的夜里还是掷地有声:“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法给你你想要的,你也一样。咱们交往四年了,仔细想想,好像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一直陷在死循环里,这样交往下去也不是办法吧,反而让咱们都不愉快。”
我略作停顿,他没有说话,我又看向他。他正紧锁着眉头,像是听不懂我说的话一样。我的心仿佛抽搐了一瞬,但我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磨合了这么久还这样,咱们也许真的不适合在一起吧……分手的话,也许以后你能找到一个更让你快乐的人。”
我把拍卖会上的戒指塞进他手里:“这个戒指是你姐买给你的,你就拿着吧。”
我用尽全力对他挤出一个微笑,他却保持着刚才的表情静默地盯着我,时间在他身上像是静止在我说出这番话之前。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明明之前想了那么多,但真正跟他说起来,话语却很快就枯竭了。我见他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正想说句安慰他的话,他却突然嘲讽地笑了一声:“话说的真好听啊,是你想找一个更让你快乐的人吧?”
“我就说你为什么斤斤计较那些事,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啊?”他的下巴泛起褶皱,声音却凶狠到有些陌生:“你也敢跟我提分手……”
其实我之前也一直以为如果我们之间有一天要分手,一定是金诚研主动提出的,毕竟我从未想过要离开他。我看着金诚研,既没有说话,也无法做出什么表情,我想我此刻的神情一定很难看,因为他的嘴唇开始微微颤抖。
等了片刻他也没有说话,于是我解释道:“我是冷静地思考过才这么说的,这不是气话,我……”
“好啊,那就分手吧。”他用轻得像叹息的声音打断我。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愿意用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为我们的关系画上句号。这句话如一记重拳打在我的胸口上,使其中传来闷痛感,可当我看到他的眼中终于跌出一滴泪时,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拥抱住他。
在我伸出手的瞬间,他猛地推开我喊道:“滚!表里不一的家伙,少在这里跟我装伤感,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我被他推下台阶,踉跄几下才站稳。看着他委屈的神情,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又开始折磨我,我悲恸道:“所以我才说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
“是!你这个窝囊废……”他咬牙切齿地说着,突然看向手心里的戒指:“那你就别给我这个,你给我这个干什么?谁稀罕你的戒指?”
他用力将戒指掷出,声嘶力竭地喊道:“都给我滚!傻逼!”
我下意识地看向他扔出戒指的方向,但光线太暗,我并没看到戒指掉到了哪里。就在我回头的一瞬,金诚研已经干净利落地把门重新关上。
我又在原地站了几分钟,而后才想起来离开。上车之前我又向戒指被扔出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然而那里一片漆黑。
我头脑空空地驾车走在路上,开过一条路后音响里猝不及防地响起《波西米亚狂想曲》。我听着熟悉的旋律,身体里的力气一点点地泄光,直到连踩一踩油门的力气都消耗殆尽。最后我只好把车停在路边,浑身无力地靠在座椅上哭泣。
我忽然想到戒指是句号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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