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事不过三
陆觉接到安好电话的时候,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密密麻麻堆满了烟头。
他不抽烟,但是这个晚上,他抽了三包烟。
一支接一支,耳畔不断回响着的是秦昊的话。
“陆总,不要自不量力,和我争之前,先称一称你的分量,再确定一下在安好心里,你我之间的分量。你说她是你的人,那你应该知道,她意乱情迷之际最爱说的那三个字吗?”
“她爱说,我爱你。”
“你是来向我要人的?你有什么资格?”
“我没有这么多功夫和你浪费,陆觉,看清楚这是谁的地盘,滚出去。”
这一晚,陆觉背身坐在窗口,黑暗之中,只有他指尖那一抹火光明明暗暗,就像是妖火一样,几分鬼魅。
第一抹日光照进房间,他置身在烟雾之中,眸色,是死一般的冷寂。
安好的电话,让这一抹冷寂,稍稍了点儿温度。
“你在哪里?”
他问,坐直了身子,语气急迫。
“我在医院,对不起我昨天急性阑尾炎倒在卫生间,遇见熟人把我送到医院,之后我就昏迷了,到现在才醒来。”
电话那安好的声音,稍显虚弱。
急性阑尾炎。
陆觉蹙眉,所以说,她不是被秦昊掳走了。
所以说,秦昊昨天那态度,分明是故意的。
握着手机的大掌一紧,不过他心里更多是记挂着安好:“我现在就来,在哪家医院?”
“人民医院,我在住院部502室。”
“我现在就来。”
挂了电话,陆觉都来不及换一身衣服,疾奔医院。
几乎是陆觉一进病房,安好就闻到了那股浓重的香烟味。
从床上撑着坐起来,陆觉几步上前,猛然将她纳入怀中,语气满是心疼和责备:“你知不知道,我快疯了,我真的快要疯了,你忽然就不见了,我满世界的找你,我好怕,我怕你不打一声招呼的离开我,安好,我真的好怕。”
安好的伤口被扯的有点儿疼,可是心更疼。
她知道,让他担心了。
伸手回抱住了秦昊,她安慰:“对不起,昨天疼到昏迷了,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你,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陆觉依旧埋首在她肩窝,用力嗅着她的气息,声音微哽,像是在和安好说,也像是在和自己说:“安好,我不能没有你。”
“陆觉。”
安好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抱紧了他,用行动告诉他,她不会离开他。
护士进来的时候,眉头紧蹙:“谁让你们在病房吸烟的,还有,这样坐着,就不怕伤口扯开了。”
陆觉闻言,才忙松开安好,小心的将安好放回床上。
转身看向护士,略带抱歉道:“对不起。”
“把窗户开一开,通通风,别在病房抽烟知道吗?对病人不好。”
“是。”
这时候的陆觉,哪里还有半分的at接班人的模样,分明是一个做错事乖乖听话的孩子。
也只有安好,才能让他露出这般模样。
护士小姐也没再说什么,拿着温度计过来,放到安好腋下,又调了调安好的盐水瓶,拿起笔记本,道:“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没有。”
“伤口疼不疼?”
“不疼。”
护士看了一眼安好,又看向陆觉,叮嘱:“是你女朋友是吗?刚才那样的动作这几天就别做了,小心把她伤口扯开了。”
“是。”
又看向安好:“有没有反胃?”
“没有。”
“记住,不要再吃生冷的东西了,你的肠胃本来就不好,生冷的东西本来忌食,何况还是生腥,这几天饮食上没有太多需要禁忌的,但是生冷绝对别碰,而且尽量吃清淡些。”
“谢谢,我记住了。”
又循例的问了几个问题,护士才拔出了安好腋下的温度计,对着光看了下,点头:“体温正常,饭后半小时把这些药吃了。”
“好,谢谢。”
“还有,家属,你是吧,来一下。”
陆觉起身,伸手轻抚了一下安好:“我去一下。”
安好点点头。
陆觉跟着护士出去,过了十多分钟就回来了。
“怎么了?什么事?”
安好问,按照看电视的惯例,安好下意识的觉得,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所以护士要单独把陆觉叫出去。
陆觉笑道:“你猜。”
看他的笑容,安好心倒是安了下来。
“总不是看你长的帅故意把你叫出去争取和你独处的时间?”
陆觉笑意更浓:“还能逗我玩,看来是真的没事了。接到你电话我都吓了一跳。”
过来,坐在安好边上,他伸手握住了安好的手,安好看到,他的眼睛里分明有血丝。
不免心疼。
“一晚上没睡吗?”
“把你弄丢了,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对不起。”
“傻瓜,是该我说对不起,是昨天的晚饭吧?早知道就不该带你去吃。”
安好怕他自责,岔开了话题,语气轻松道:“对了,你刚才还没说护士让你出去干嘛呢?”
他温柔的吻了吻安好的掌心:“骂我。”
“啊。”
“是给我面子不在你面前骂我,怕我在我女朋友面前太丢脸,所以叫出去单独思想教育。”
“骂你什么?”
“抽烟,还有,这么晚才出现,没看好你,连手术都是让别人给你签字的,问我认不认识那个送你来的人,那人给你垫付了医药费,现在药费单上的钱已经用完了,要我再去补点。”
“哦,对了,要把钱还给唐子枫。”
陆觉笑道:“谁啊?”
“一个校友,昨天上洗手间遇见的,他送我来的医院。”
“电话你知道吗?”
电话,安好摇摇头:“不知道,萍水相逢而已。”
“叫唐子枫是吗?美大的?那我应该能够找到,你放心,我会找到他当面谢谢他的,吃早饭了吗?护士让你饭后半小时吃药,不然先吃饭吧,想吃什么,我去买。”
安好笑笑:“吃过了。”
她希望陆觉不要多问,索性,陆觉也没有多问。
而是起身脱掉了西装外套,卷起了衬衫袖子,给安好倒了一杯水,再环顾着病房:“先吃药吧,我一会儿给你去安排特等病房。”
“不用。”其实这间病房也挺好的,现在入住的就只有安好,相当于单人病房了。
陆觉却很坚持:“别管了,把药吃了。”
他递了水过来,安好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和中指间的黄褐色,叹了口气:“你从来都不抽烟的,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陆觉抬手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很浓吗?等一会儿方海珠过来了,我就回去换一身衣服,免得那护士回来,又以为我抽烟了骂我。”
“呵,以后别再抽烟了,抽烟对身体不好。”
陆觉温柔一笑:“我什么都听你的,安好,我昨天晚上想过了,我们回美国吧!”
安好喝水的手一顿,抬头看陆觉,没说话,只是安静笑着点了点头,模样温顺。
陆觉知道自己自私了,可是,孩子和安好,他只要安好。
就算一辈子没有孩子又怎么样?
他要娶安好,不是为了孩子。
安好说过,如果他不介意她不会生,那他们可以立刻回美国。
说不介意,其实不可能,但是他更介意的,却是秦昊这个人。
所以,他对安好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或者说,请求,他知道,或许会伤到安好,因为没有一个女人不渴望做母亲。
她答应的很恬静,很乖。
却正是这样的他,更让他愧疚,觉得自己自私了。
可是她不知道,他有多害怕失去她。
其实,和秦昊的这场赌约,从一开始他就怕输,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输,他也冒不起这个险。
所以,他要规避掉一切会输的可能。
而规避掉这一切的可能,就是带着安好回去,回到属于他们两人,完全不会被秦昊打扰的地方。
他是愧疚的,却也是欣慰的,欣慰安好会答应的这么干脆。
“那好,那我去安排,等回了美国,我就休年假陪你背着画板去旅行。”
“好。”
说话间方海珠冲了进来,一进来都快要哭了:“安安,你真是吓死我了,安安,再找不到你我都要哭了。”
事实上,找到了安好,她倒是哭了。
眼泪扑簌扑簌掉下来,安好忙安慰:“我这不是没事,别哭了。”
方海珠抽噎着,算是止住了眼泪,上前握住安好的手:“疼不疼,怎么好好的会得急性阑尾炎,是不是吃坏什么刺激到了。”
安好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别说了。
方海珠下意识看了看陆觉,陆觉脸上,有着浓浓的歉疚,她明白了,不敢再说,而是放下包,打量了一下房间:“我给你去转病房吧,你怎么能住这里,阳光倒是好,可是通风效果可真差,谁在你病房抽烟了,熏的,都是烟味。”
“咳咳,咳咳。”
安好看着陆觉的脸色,嘴角抽搐,忙假装咳嗽示意方海珠,陆觉今天也真够尴尬了的。
方海珠是个聪明人,顿时明白了,干干的看着陆觉:“陆总,那,我给安安去转病房。”
“去吧,我先回酒店办点事,记得看着点滴。”
“好嘞,陆总你放心。”
陆觉点了点头,看向安好,眼底一片柔光似水:“好好休息,想吃什么打电话给我,我顺便带来。”
“不用。”
“那我回去了,马上就来。”
“恩。”
目送走了陆觉,方海珠停止了假装忙碌的脚步,大有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看着安好:“我以为把陆总得罪上了,还好没说我什么。安安,你怎么不早说这烟是陆总抽的。”
“你又怎么不想想呢?这里就我和他。”
“但是陆总从来不抽烟的,我怎么想得到,还好,饶了我死罪了。”
“你就这么怕他啊?”安好笑道。
方海珠道:“除了你,谁不怕堂堂陆总,好了我先给你去转病房。”
“恩。”
方海珠走了,安好想到方才那一幕就想笑。
转头看向外面的天色,阳光普照,风正好。
*
陆觉一上车,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他雇的私家侦探给他打的。
接完电话,他原本和天空一样晴朗的脸色,阴郁了一片。
发动了车子,回酒店的车速,就像是脱缰了的野马,连着闯了好几个红灯,却也足以见得他此刻的心情。
狗仔队说,昨天半夜2点多秦昊去了人民医院,早上6点的时候出了医院,半个小时后又回来,手里提着两个保温饭盒,之后差不多是7点半就离开了医院,进了擎天,没再出来过。
原来,安好说早饭吃过了,是他送的。
陆觉的脸上,满是戾气。
车子停进酒店停车场的时候,他也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在停车场转角处,等到他看到一个身影的时候,急速的刹车却已经阻止不了他撞上那个人。
好在,那个人并不是在他的正前方,只是被他的车子擦到,倒在了地上。
停下车,陆觉赶忙下车,车轮边上,跌倒着一个女人,长发散落,遮住容颜,但是从衣着打扮看,应该是个年轻女人。
“你有没有怎样?”
他问。
那女孩抬起头来,咬着牙,脸有点擦伤,陆觉一怔,那是一张和安好三分相似的脸,只是比安好看着稚嫩一些。
“我没事。”
女孩挣扎着站起来,却好像弄伤了脚,颓然的又跌坐在了地上。
陆觉上前,抱住了她的手臂,浓眉紧蹙:“我送你上医院吧,我会承担所有责任。”
女孩抬起头,因为疼痛而盈润了泪水的眼眶,还有那忍着痛楚要紧的嘴唇,让那张稚嫩的面孔看上去楚楚可怜。
“我的脚好像断了,好痛。”
她吃力开口,声音颤抖,越发的楚楚可怜。
这样的楚楚可怜,让陆觉产生了强烈的自责。
“我不该把车开这么快的,对不起,上车吧,我送你去医院。”
那女孩点了点头,任由陆觉搀扶着上了陆觉的车,上车之后,她一直咬着唇,隐忍的表情,看的人于心不忍。
“医院很快就到了。”
女孩咬着唇,又点了点头。
陆觉尽量把车开到平稳,十多分钟后,到了附近一家医院,把女孩送了进去。
拍片,检查,陆觉不停的看着手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答应了安好赶紧回去的。
终于,最后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多处擦伤,脚踝骨裂,需要住院治疗。”
医生给了结论,接下来,陆觉就是忙着安排病房,一切妥当把那小姑娘安排住进去后,手表上的时针都已经从上午8点,走到了下午1点了。
给那位小姑娘安排了一个护理工,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陆觉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来不及问,驱车,直奔酒店。
洗漱换洗好,到了人民医院,安好正在和方海珠打牌。
他一紧来,方海珠忙放下手里的牌:“陆总,你来了。”
安好只是微笑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出了一对4,对方海珠道:“该你了。”
一面对陆觉道:“正要打电话给你呢,怎么来的这么晚?”
不想让安好担心,陆觉上前,坐到安好身边。
“临时有点儿事,谁赢了?”
“我啊,我今天牌运好,要是比钱,海珠可能都倾家荡产了。”
方海珠颇为不服输:“傻子拿好牌,你没听过啊,今天才教会你,你牌运当然好,等后半场,还不知道是谁的天下呢。”
陆觉似乎也来了兴致:“三个人打可以吗?”
方海珠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安好被她说服打牌打发时间已经是不可思议了,连堂堂陆总,全球最大的美术公司——at未来的老总都跃跃欲试,她还真是面子大了。
这样的牌友,谁能求得到。
于是,赶紧抽走了安好手里的牌,重新洗牌。
“可以啊,本来就要三个人打的,是我们老家牌,叫关牌,我和安安两人打,还每次都要数着一人拿15张呢,陆总你来就正好能拿完一副牌了。”
“先教我怎么玩吧,我对这些不大擅长。”
方海珠忙自告奋勇,把牌面摊开,一一细细讲解:“单压单,对子压对子,三个可以带两张,带随意两张,四个是最大的,就是炸弹,顺字要五张起,不讲花色的……”
一番讲解,极尽详细,安好听完,柳眉拧着:“原来三个不一定非要带对子啊,你刚才没和我说。”
方海珠促狭一下。
“你也没问啊。”
“奸臣。”
“嘻嘻,那样还不是你赢的多。”
“接下去要讲钱了,我非要赢你个倾家荡产。”安好“赌气”道。
方海珠做委屈状:“两家吃一家,不公平。”
“就是要对你不公平,赶紧洗牌洗牌。”
安好催促。
脸上纯真的笑容,像个童真烂漫的孩子。
陆觉看着他,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这阴霾,从他的心底拂去,却落在了站在病房门口的某个男人身上。
唐子枫是来看安好的,没想到安好身边陪着个人,一个和安好亲密无间的男人。
醋意腾升,他却在心里自嘲他有什么资格吃醋。
就是这份自嘲,在他心里笼罩了阴霾。
他再度意识到自己在安好身边高度。
平凡的他,出众的她。
低俗的他,高雅的她。
小康的他,富裕的她。
默默无闻的他,享誉全球的她。
从任何一点上来看,他暗恋安好,都像是个不自量力的小丑。
安好身边的男人他不认识,可是男人身上阿玛尼的西装以及高贵的气质,不用说也看得出来,甩了他唐子枫几条大街。
手里的果篮和鲜花,显得那么可笑。
他转身离去,这一刻,连敲个门的勇气都没有了。
病房里的欢乐,是一个彻彻底底不属于他,他也闯不进去的世界。
*
唐芷晴接到电话说楼下有人给她送了个果篮和鲜花,她还以为是什么暗恋着,还暗暗的美了一番。
结果下午趁着秦昊出去忙里偷闲下楼取果篮和鲜花,鲜花上的卡片上,写着祝您身体健康,署名——唐子枫,她弟弟,她就白美了。
不过能收到鲜花和果篮,还是高兴的。
抱着鲜花和果篮上了电梯,她立刻给唐子枫去了电话。
“喂,老弟,今天是刮了什么东南西北风了,居然给我送鲜花和果篮了。”
“是很久没给你买过东西了,老姐。”
“哎呦,煽情上了还,不和你说我,电梯要到了,谢谢你哈,我很喜欢。”
“晚上老妈生日,回家吗?”
“尽量,今天我们老总已经走了,应该能正常下班。”
“哦,那好,蛋糕我来买吧,对了姐,有钱吗?可以借我五万吗?”
“怎么了?”
“算了回家说吧,你忙。”
“好。”
挂了电话,看着手里的马蹄莲和果篮,唐芷晴欣慰一笑,心情无比美好,这份美好,和阴沉沉的公司气氛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然而,出了那样的事情,谁的心情还能轻松的了。
本来以为会迎来一场暴风雨的席卷,不过出乎意料的,公关部和宣传部非常给力,关于银泰的新闻,今天早上网络,电视,广播,报纸居然都只是给了一个小篇幅的报道。
报道也没有设计到任何和擎天集团有关的字眼,这场擎天集团仓管无心至失火的案子,就像是没发生过似的。
不过唐芷晴知道,后续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她们秦总下午2点多久出去了,肯定也是去处理关于这件事了。
*
擎杨。
董事长办公室。
秘书敲门进来,客气的询问等候在沙发上的男子。
“秦总,请问您要喝点什么吗?”
“冰水谢谢。”
“好的秦总。”
秘书关上门,一出来就大喘气:“人就和冰块一样了,还和冰水,真不怕把人给冻死,擎天总裁,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过,好帅啊。”
兀自一番碎碎念后,她忙收敛了脸上花痴的神色,去茶水间倒冰水。
回来的时候,就听见办公室里谈话的声音,她明白,她们总裁开完会了,她这时候,就不需要送冰水进去了。
竖着耳朵听了一耳朵屋子里的动静,向来擎天和擎杨水火不容,虽然两家的总裁是叔侄关系,但却也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不知道这次擎天的总裁亲临,是为了什么事。
听了会儿,无奈办公室隔音效果太好,囫囵的就听见有人声,却听不见说啥,她只能耸耸肩,拿着冰水回到了工作岗位。
此时,办公室里。
秦杨动作悠哉的泡着功夫茶,而边上的秦昊,眼神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秦杨将最后一道水倒入紫砂壶,笑道:“怎么家宴的时候没有回家,奶奶很记挂你。”
“恩。”
秦昊只是淡淡道。
秦杨的功夫茶泡好了,给秦昊倒了一杯。
秦昊的面色始终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两人之间,说是叔侄,可是彼此脸上,却看不到半分亲昵模样。
甚至,更像是敌人。
秦杨的虽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而秦昊,则是从始至终面色淡漠无表情,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喝吧,你从小就喜欢和冰水,冰水伤胃,有功夫就学学泡茶,你们年轻人急躁,大愿意学泡茶这门功夫,但是泡茶和钓鱼,最是能修生养性的,我自己开了一个渔场,闲来无聊就会去钓钓鱼,你要想去,我和他们打个招呼。”
“不用。”秦昊没喝那杯茶,只是眸色转了冷,“大伯有这种闲情逸致修身养性,我没那么多时间。”
“年轻人,就是躁,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所以,那么难得的时间,大伯用来修身养性就好了,不要浪费在一些无谓的事情上。”
秦杨目光一凌,笑意却更浓:“无谓的事情,哦,你倒是说说什么是无谓的事情。”
“爸爸临终时候和我说过一句话,大伯想知道吗?”
秦昊不答,反问。
秦杨笑道:“说来听听。”
“我爸爸说,一家人,不要赶尽杀绝。”
秦杨握着茶杯的手一顿,脸色明显变了。
秦昊站起身:“你应该知道,我从小就很听我爸爸的话,但是我爸爸也和我说过,生意场上无父子。”
秦杨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秦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像个王者:“大伯的茶泡的很香,修身养性这种事,多做点是好的,所以大伯要是太忙了时间靠挤出来,我会帮你,让你闲一点。”
“秦昊,你想怎样?”
这场王者之间没有硝烟的战斗,谁先怒,谁就输了。
秦杨知道,秦昊今天是为什么来的了。
既然事情都挑明了,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秦昊嘴角一勾:“我就是来告诉大伯,事不过三,大伯是牛津大学数学系毕业的高材生,算数应该很好。”
秦杨脸色一片铁青。
秦昊伸手,捏起了那杯已经冷了的茶,抬头一饮而尽:“喝冰水伤胃,但是我的胃很大,什么都吃得下。”
说完,转身出了办公室,留下秦杨一个人在办公室,在秦昊关门出去的那瞬,猛然操起桌子上的紫砂壶,砸向地面,碎了个七零八落,里面青绿色的茶叶,落了一滴。
“爸。”
秦远文推门进来,黑色高档的皮鞋就踩在了期中一片碎瓷片上,低头看着狼藉了一地的碎片,眉目深锁。
“那个小子,他居然敢威胁我。”
秦远东推了推金丝边的眼睛。
“他是为这次银泰仓库着火的事情来的吗?”
秦杨冷峻着神色,用力的呼出口气,重重坐回沙发上:“他估计全知道了。”
秦远文一怔:“包括上次戴安娜外包装抄袭事件。”
“恩。”
“他早知道,为什么当时什么也没说?”
秦杨看了一眼秦远文,眼底有些烦厌的神色,没回答秦远文的问题,反是恨铁不成钢抱怨:“都是兄弟,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如他,你弟弟呢?让他明天到公司来上班。”
秦远文嘴角,恨恨的抽搐了一下,身侧的拳头握的紧实。
却一句反驳和忤逆的话都不敢说,只乖乖道:“好,我给他打电话。——爸,这次的银泰仓库起火的事情,我让人私下联系了几家报社和电台,开了高价,但是没有一家愿意播。”
秦杨闭上眼睛,斜眼看向秦远文的目光,异常犀利:“这点事都办不好。”
“爸,她们说上面有人压着,爸,你说会不会是市长?”
“出去,我现在不想提关于这件事,明天你弟弟来了,把副总经理办公室给他腾出来。”
秦远文一怔。
“爸,远东刚来公司,很多事情……”
“闭嘴,让你去做你就去做。”
“是,爸。”
秦远文没再说什么,但是眼底深处,却是浓浓的恨意。
凭什么。
凭什么他刚进公司的时候只能做个研发部经理助理,但是远东一进来就直接是副总的位置。
一个妈生的,他哪一点不如远东了。
这些年,他不遗余力的为公司效力,可是什么时候得到过赞赏,他爸爸心心念念只是怎么让远东进公司帮忙。
难道,这个公司没有远东就不行了吗?
远东他懂什么?
除了拍照,他还会做什么事情,更何况,他和秦昊私底下还十分的亲近。
想到这些,有浓郁的恨意,在心底滋生。
秦远文是努力克制着,才没让理智被烧干。
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他脸上的阴郁,但凡路过他身边的人,都不敢抬眼看他。
*
秦昊从擎杨集团出来,还没开回公司,就接到了秦远东的电话。
秦远东似乎很久没给他打电话了。
那次他发烧住院后,秦远东来看过他几次,后来说约了朋友出去写生,之后就没有再出现,也没有一个电话。
秦昊接了电话,电话那,秦远东用近乎求救的声音道:“哥,我爸又下催命符了,非要我回去,让我明天就去上班,他明明答应我如果我摄影展能够拿第一名,他就随我做我喜欢的事情的,哥,怎么办?”
这个时候,让远东进公司。
秦昊嘴角勾起了一个冷笑。
不过对秦远东的态度却是很温和的:“那就去公司历练历练吧,其实你从来没去过公司,所以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排斥那个地方,或许,会和你想的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的,朝九晚五的,哥,你得帮我,不然你去帮我求奶奶,奶奶说话爸爸还是听的。”
秦昊觉得,未必。
因为他知道,秦杨对他奶奶的孝顺不过是表面,这些年的财产之争,包括他爷爷去世时候发生过那样的事情,秦杨对他奶奶心里不积怨是不可能。
如果让奶奶出面劝,只会适得其反。
秦杨会以为,他奶奶是故意从中作梗,巴不得擎杨集团后继无人。
家族里的人都知道,秦远文虽然卖力,但是不成什么大气候。
“远东,听哥的吧,去试试吧,人生里有很多的无可奈何,没有谁避免得了,如果真的不喜欢,再离开也可以,不要辜负你爸爸对你期望。”
“公司不是有大哥,真不知道爸是怎么想的,哥,我真不想去,我感觉我肯定会死在那个办公室里。”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如果你真的不适合很煎熬,你爸爸不会舍得逼你的。”
“可是哥……”
秦远东不说话了。
秦昊却知道他要说什么,笑道:“你放心,哥永远都不会和你成为敌人的。”
“哥……”
“恩?”
电话那,秦远东又是沉默,长久的沉默的沉默过后,他终于吐了一句话:“我也不会和哥成为敌人的,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哥。”
“小子,呵。”
“呵呵。”
相互笑着,挂了电话。
说实话,比起自己的亲哥秦远文来,秦远东更亲秦昊。
他和秦昊年纪相仿,小时候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他从小喜欢摄影,但是家里不大支持,总要他学经济学,小小年纪的他,背诵那些专业经济名次背的差点哭,每次都是秦昊安慰他,陪着他背诵,还偷偷用零花钱给他买了他人生第一台数码相机。
再长大些,爷爷去世了,家里发生了变故,闹的很不愉快。
爸爸妈妈私下里无数次的警告他们兄弟不能和秦昊亲近,每次看到秦昊一个人孤单的背影,他总是舍不得,而秦昊一如既往的,像以前一样照顾他,帮他打架,教他功课,给他找绝版了的摄影杂志,做一切哥哥疼爱弟弟的事情。
可以说,这世界上,再没有人比秦昊更了解他的了。
也没有人比秦昊更支持他的爱好。
秦昊与其说是一个尊重的哥哥,还不如说,是挚友,是知己。
所以,他想——
天很蓝,野外的风很暖,野花烂漫,阵阵飘香。
他想,他永远不会和秦昊反目成仇,无论是因为两家破碎的亲情,还是因为他想要而得不到的——爱情。
“咔嚓。”
身后,传来熟悉的快门声。
秦远东转过身,就看到一袭碎花吊袋长裙的言飞,在他身后拍他。
他笑着伸手去挡镜头,言飞快速按下快门,满意的看着镜头里的照片,点头:“文艺骚年的感觉,骚年,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今天晚上恐怕要回去了。”
“回去?”言飞显然有些失望,“怎么就要回去了?”
“恩。”
“没劲,说了一起背着相机满中国走一圈的,这才出来几天啊。”
“你和阿峰他们继续玩吧,祝你们旅途愉快。”
言飞撅着嘴:“没你还愉快个屁啊,得了我也玩腻歪了,和你一起回去吧。”
“没必要,你们好好玩就是了。”
言飞上前,目光里亮晶晶的,仰起头天真的看着秦远东:“其实有一句话,我想和你说很久了。”
“恩?”
“你闭上眼睛,我就告诉你。”
“呵,你该不是要偷亲我吧?”
秦远东边笑边闭上了眼睛。
秦远东是开玩笑的,和言飞认识也有三年多了,因为共同爱好而经常一起出来采风拍照,但是两人平常的相处就是和其余所有人一样,说句严肃的,就是坦坦荡荡,清清白白。
言飞身边的男孩子追求她的男孩子很多,出色的容貌,姣好的摄影技术,还有良好的家室,她就是传说中的白富美,她和其中几个走的也很近,秦远东一直觉得她肯定有男朋友。
所以,他是开玩笑的。
但是,言飞却没有开玩笑。
踮起脚尖,轻轻的,她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咔嚓!”莱卡小巧的镜头,记录下了这一刻。
唇上的温柔触觉,激的秦远东瞪大了眼睛。
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言飞,还有,她手里握着的相机。
“你……”
“所以,你应该知道,我想和你说很久的话是什么了吗?”
秦远东没有言飞意料中的手足无措或者害羞。
明明,他是个很会害羞的大男孩,可是这一刻,他的表情却异常的正常,正常到让人心里凉凉的。
“别闹了,我有喜欢的人了。”
一句话,言飞的心顿时凉到了极点。
“是谁,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谢谢你的错爱。”秦远东是客气的,也是疏离的。
言飞的眼眶改一下黑红了,几分委屈,几分难过。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要我这么丢脸,看我丢脸很好玩吗?”
秦远东冤枉,他怎想得到,她居然会和他表白。
看着女孩子哭,多少他也有些手足无措,忙安慰:“别哭啊。”
“我又不是为你哭,要你管。”言飞负气的抹了一把泪,转身跑开了。
秦远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许无奈的摇摇头。
再抬头看了看天空,自由自在的天空可真美啊,可惜,他明天就要被关在格子间里,朝九晚五的做着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秦昊说让他试试,或许未必像他想的那么糟糕。
可是,他的心就属于田野,属于天空,属于风,属于一切和自由有关的东西,那样的束缚,怎可能是他忍受得了的。
但,大哥电话里催的那么急,语气那么冷。
那语气,就好像是他不去上班就要和他断绝关系似的。
连多给他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就撂下一句:“远东,爸说让你明天早上到公司报道。”
然后直接给挂了。
他从来没听到过秦远文这样的语气,所以他想可能是爸下了最后通牒了,他也不想让他大哥为难。
所以,他只能回去了。
看着手里的相机,他甚是珍惜又不舍的抚了一把。
“伙计,可能要委屈你一阵了,我不会搁置你太久的,摄影大赛,我们一起努力。”
就像是听到了相机的回答似的,他又笑了笑。
“谢谢你理解我,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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