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是沈幼菱还是曲菁华
屋里没有开窗,满室清苦的中药味道,像搬来了庆箜街角那家冯氏药铺。日光照破浮尘,温吞的空气孕育着一种不祥。
瓷器相碰的声音叮当作响,蔻美人放下勺子,站起身连药带碗往沈幼菱手里一推,搭在她臂上的手像一串噼里啪啦的炮仗:“哎呀你可算来了,瞧瞧吧,只身一人闯谢府,竟然真把分舵拿下来了,真是新鲜事儿。小命保住了,再等个一天半日就能醒过来,仔细着点,仨月之内别再动武了。花朝楼哪是能离开人的地方,手上一堆事呢,药方交给孟钊了,你自己照看着,我先走了啊。”
蔻美人风风火火穿上披风,虽然着急,但步伐依然婀娜,临走之前不忘说:“池阁主的一条命贵得很,记着往我分舵再拨三十人。”
药碗温热,沈幼菱晃晃手中黄褐色的苦水,刚理清蔻美人话中密集的信息,说:“把荆琛送给你,他手底下正好三十个。”
蔻美人笑了一声,脚步走远。
气氛陡然安静,室内只剩下她和孟钊,还有床上半死不活的池悲风,沈幼菱第二次晃了晃碗,琢磨过来手里的药汤应该是让她喂的意思。
“多久了?”沈幼菱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门主,我们龙首已经睡了两天。”
池悲风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但嘴唇有微微的血色,看得出蔻美人这几天有在用心照料。除了眉骨上有一处血痕,他面上没有明显的伤,沈幼菱于是把药碗递给身后的孟钊,抬手一把掀开被子。
闯入视线,沈幼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准确讲她其实没有看到伤口,池悲风整个人被密密麻麻缠了一圈,头以下没什么好地方。或是掌心接了谁的白刃,或是手指握住谁的□□,池悲风连手都被缠住,垂在身体两旁。尽管草药一天一换,细布上还能看见隐约的鲜红血迹,藏在棉被下面的是经久不散的血腥味道。
孟垂青只接了谢朓楼一掌,尚且需要静养半月,池悲风独闯谢府分舵,内伤外伤一齐算,怕是要用上整瓶续命丹才能救活。
难怪连蔻美人都不远万里赶来了。
沈幼菱眉间蹙起,给池悲风盖上被子,死水般平静的心绪被人扰动,无端端生出恼意:“他为什么不带人去?”
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沈幼菱明明给他留足了可带的兵力。况且池悲风年少成名,已经高到武林第一人的位置,更无须用近乎自杀式的手段在江湖闯水花,图个一战成名,或借力投到哪股势力去。
“这……我们也不知道。”孟钊挠挠头,同样感到困惑。
孟钊跟着池悲风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冲动行事,哪一次不是计划好了,心里有了七分把握,才真正动手。他不是拿性命开玩笑的人,做不出荒诞不经的事。
这些沈幼菱也知道。
沈幼菱看着孟钊一勺一勺喂药,心头无名火起,越想越生气。她一个平时没什么情绪浮动的人,偶尔冒起火,方圆三里气压都低下来,看得人直发怵。孟钊背对着她坐在床头,似有所感,喂药的手都哆嗦。
“门主,您别生气了……我们龙首他,他,”眼前池悲风的状况实在很难让人想出劝慰的话语,孟钊磕绊半天,最后脸都红了才憋出来一句,“他至少是全手全脚回来了,没丢一个在那。”
沈幼菱冷然道:“若丢一个在那,他下辈子也不用习武了。”
好歹拿下了永章分舵,那边剩下的事情,便交给孟垂青去做。孟钊留下来照顾池悲风,也处理边苍总舵来来往往的事情。池悲风手底下的人,个个中气十足孔武有力,譬如孟钊,心思细致,动作却不怎么细致,沈幼菱看他一碗药能撒半碗的样子,挥挥手把他打发走了。
蔻美人一见她来便喊着要走,带着一众随从小厮大摇大摆的,现在已经出了边苍。孟钊按她开的方子煎下一副药,盛在碗里送过来,等再给池悲风服下去已是戌时。
池悲风这边离不开人,沈幼菱守在床边,渐渐困了,索性搬来凳子,上半身趴在床边将就一晚。
入了夜,池悲风醒转,声音哑得像喉咙里旋着边苍的风沙。
“你来了。”
沈幼菱去给他倒水,拿勺子一点点喂进去,池悲风仍执着于她出现在这里,刚醒过来便眉宇成川,好似除了劳心费神没别的事:“是孟钊。”
可怜孟钊忠心一片,自家龙首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责问,沈幼菱回道:“我从江师姐那听来的消息,不必怪他。”
池悲风明白孟钊什么意思,不再多言,半晌才问:“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
丑时三刻,万籁俱寂,正是酣眠之时。时辰尚早,但用药才睡着的人,醒过来便不容易再睡。沈幼菱要扶他坐起来,可池悲风伤得像只刺猬,教人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
沈幼菱最后扶着他肩膀坐起来,挺直身子的瞬间,池悲风不知扯到哪里,闷哼一声,察觉她的视线,又说不碍事。
沈幼菱想起孟钊私下里和她讲的,说池悲风回来时候人还清醒,治伤时候人也还清醒,神经紧绷着,还没从刀光剑影的你死我活里缓过劲头。等蔻美人让他喝药,他才反应过来已经回到总舵,心里的弦一松,身上的疼也排山倒海压过来。
“四龙首见他忍得辛苦,这才下了猛量,让他把最难捱的头几天睡过去。”
所以池悲风才一副安稳入眠的样子。
桌上点了灯,池悲风靠在床头,富有攻击性的脸在烛火下柔和许多。他默然坐着,像陷入某种循环的回忆里,试图理清,却怎么也辨不分明。
沈幼菱问:“为什么一个人去打永章分舵?”
“因为会死很多人,很多很多,”他抬眉看过来,字句之间尽是坦荡:“你不愿意看见江师姐死,一样的,我也不愿意看着我的香主们死。”
他指的是孟钊,还有孟钊之外一心追随他的人。
沈幼菱不觉得这足以成为他送死的理由,望着池悲风棱角分明的侧脸,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清楚永章分舵的布防。哪边人多,哪边人少,谢二在东南西北哪个门盯着,我全知道,所以才会一个人去,所以我才能活着回来。”
沈幼菱敏锐地捕捉到什么,沉没心底的猜疑再度浮出水面,她上半身微微前倾,这个姿势让她不会错过池悲风眼底一丝一毫的变化:“池悲风,你是不是知道如果按原计划攻舵,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笃定像极了已经提前看过结局,前生那一战或许太过惨烈,历久弥新的痛苦令他不敢提及,哪怕今生虚惊一场,想起来依然会后怕。
沈幼菱为她的揣测感到心惊肉跳,这件事已经超出凡世的合理范畴,她目不转睛盯着池悲风,期待一个回应。对方嘴唇开合终于张口,说的却是:“我想吃饭。”
沈幼菱:“……”
这是一个很好的岔开话题的方式,毕竟池悲风现在重伤在身的样子,没人会不让他吃饭。
从前在边苍,都是池悲风做饭,她没下过一次厨,本来就不会,进去也是添乱。给总舵做饭的是个孤苦无依的老妪,大家都叫她吴老娘,老人家早睡下了,唯二会做饭的孟垂青又被派去永章分舵收尾。
这个时辰前不这村后不着店,醒着的刚睡着,睡着的还没醒,会做饭的不在,卖包子的铺面还没开门。无计可施,沈幼菱跑去厨房,本想去翻翻有没有能吃的糕点剩饭,没想到最后还是惊动了吴老娘。
吴老娘穿上衣服就要下地生火做饭,沈幼菱忙推说打扰您休息,不用麻烦,等天亮了再说说云云。
可吴老娘是个热心肠,最见不得年轻人不好好吃饭,语重心长说:“池阁主是刚从阎罗殿抢回来的人,伤成那副样子,又一睡两三日,吃饭哪能凑合。身子亏损,这伤就好得慢,门主守了一夜,也该饿了,年纪轻轻的,可别把胃糟蹋坏了。”
就这样直接把她搡出了厨房。
没多久房里被送来热气腾腾两碗白粥,考虑到池悲风两天未进米面,上面还飘着蛋花。
沈幼菱看着池悲风的双手,认命般架上小木桌,一勺勺吹凉了再送到池悲风嘴边。
“手怎么伤的?”
池悲风咽下嘴里的粥,云淡风轻道:“抓了谢二的枪头。”
以谢府的枪术,刚猛的冲势没废了他的手,算他上辈子积德这辈子走运。
不一会儿吴老娘提着灯笼过来,轻轻敲门:“沈门主,还要些别的什么吗。”
沈幼菱说没什么了,辛苦您老人家心里惦记,又跑一趟,吴老娘便去准备总舵的早饭了。
“沈门主。”池悲风重复一遍吴老娘对她的称呼,以微妙表情看着她。
沈幼菱不觉有异,正准备给自己倒杯茶水润润喉,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那我应该叫你门主,还是叫你阿姐。”
他补充道:“曲菁华。”
沈幼菱心跳停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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