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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听闻


  从底下堀室里出来,上了台阶,走出昏暗之地,云期双眼不适应骤然而来的光线,她抬袖掩面,眼圈微红。

  她其实生得一副还算坚韧的心肠,只是她的一双眼,说到底还是个余杭女子的。

  答应放了沈月楼,这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

  接下来该如何,她也不知道了。

  没曾想天才晴了这么一会儿,复又阴沉下来,太阳在云层里被遮挡,只露出一个豁口,展露出微蒙光亮。风吹得人发丝飞舞,才走了几步,又不得不低头。虽已入冬,但近来天气反复,忽冷忽热,她今日穿的不多。

  “看来,是又起风了。”

  赵豫戈将身上披风取下,盖住她。

  云期伸手拢住披风,“嗯”了一声,见他打量的目光投来,侧过头不让他看见自己哭过的眉眼。

  他只看了一瞬,移开目光。

  她故作轻松笑了笑,“听闻有些再往北的地界,已落了雪了。”

  赵豫戈目光望向远处,一片茫茫的天际线。

  好像是在看向遥远的南方。

  他点点头,“要落雪了…”

  冬日的飞雪,掩藏着他们二人太多的记忆,翻一翻动一动,就都浮现出来。

  许是都想起了什么,两人沉默片刻。

  赵豫戈看着她眼角眉梢泛起的淡淡粉色,颔首,转头对郑鹰道:“你先送夫人回去,我还有事未完。”

  又对云期道:“要在军营待到晚间。”

  他脸上无甚表情。

  云期想来,明日出征,该是有许多事情缠身,回想方才在地牢内的场景,她五味陈杂。

  她面上有些僵,屈身一礼,让他慢行。

  ……

  回到肃王府的青岚居,与两名侍女汇合,东菱正跪坐在地上整理地毯,两块已经整理好的毯子被卷的高高的,平疏在一旁协助,地上还放了铜盆和巾布。

  云期入内,几乎无处下脚,笑笑:“这般勤奋?我们在此不过只待两个时辰。”

  室内燃了炭火,在角落里静静烧着,东菱抬袖拭去额头上的汗,笑道:“夫人回来了!”

  也不知去了何处…还只有一个人回来。

  看了看她身后,空无一人,“将军呢?”

  云期摇头,“他还有公事。”

  她神色寥寥,语气郁郁寡欢,自己也未曾察觉。让侍女两人面面相窥,不知发生了什么。

  平疏走过去,拍了拍她身上,小心问道:“夫人去了何处?弄得这一身的灰,也不让我们跟着…”

  云期只答:“没去何处,就是去看了看后院的马儿,有一匹甚是漂亮。”

  说其他的,怕是解释不过去。

  平疏点点头,“哦”

  好好的,去看什么马…

  云期身上穿的是一套素简衣裳,外面还披了赵豫戈的披风。

  上午说要换衣的时候,云期只答有要事,如今沾了一身灰尘回来,平疏压下满心的疑惑,放下手中事务,起身给云期换上清洁衣物。

  屏风后,平疏正埋头给云期系上一条玉带,只听云期问道:“我们不多时便回府了,不会留下用晚膳,何必去清洁那地毯?”

  找事做,自己把自己给累着了。

  平疏神色躲闪,看一眼屏风外,放低声音道:“也不知王府之人是如何打扫的,夫人不知,室内表面收拾得一尘不染,掀开地毯下面,却都是尘土…还有仆从们随意丢弃的果皮…”

  云期神色错愕,“怎会如此?这里应该一直有仆从打理才是。”

  这是她成婚所在的地方,也是某人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她不想让它失去照料。

  平疏叹气道:“还能是如何,夫人将军就算搬离了王府,便松懈了。可将军夫人又不是不回来,偶尔还来小住呢,此处便不需维持了么?真是…”

  也不知肃王妃是如何使人打理的。

  这么一说,云期还倒想起来,从前王妃范氏态度和蔼,常常会唤她前去叙话,或者让仆从递些鲜果奇珍来。

  今日她来,范氏却毫无动静,竟好似忘了自己这么一个儿妇一般。

  仔细一想。

  也对,如今她的儿子在南方和建安王似有勾结,惹得肃王大怒,直骂范氏养了个畜生,要把赵辅陵划离族谱。反观另一边,今日肃王召赵豫戈议事,父子两人关系似有和缓……

  总之,赵辅陵勾结建安王,是知道自己无望袭爵,又怕自己这个弟弟到头来不放过自己,只好孤注一掷,狗急跳墙。

  这兄弟两人,是争到明面儿上来了。

  范氏她能拿好脸色待自己,这才怪了呢。说不定,范氏还要求神拜佛,直接让赵豫戈死在战场上才好,一劳永逸。

  片刻,云期恢复常态,一笑,拍拍她的手:“也许是仆从疏忽了,莫往心里去。”

  平疏只好点点头,叹了一声,看了看云期尚还美丽的脸。

  娘子和将军虽然有些小打小闹,可好在将军还未有姬妾,待夫人不薄,他亦是有为之人,早早开辟了府邸。要是换了寻常人,遇上这等与儿子不睦的姑舅,朝夕相对,夹在中间,苦楚自不必说。

  平疏说出心中所想,道:“从前王妃倒还是尽心,不曾想如今却这样,王府的嬷嬷看到我们在清理地毯,竟然连句告歉也无,冷眼相对,更别说帮忙了,不提也罢!”

  云期点点头,眼里不甚在意。

  平疏抬眼,朝云期安慰一笑:“只要将军夫人琴瑟和鸣,来日诞下孩儿,也算美满了,夫人不必忧心王府这边,管他们如何!日后,我们在将军府过我们自己的。”

  她哼了一声,随即朝云期挤眉弄眼。

  云期愣了一下,笑笑,目露苦涩,看着平疏笑嘻嘻的脸,只觉不真实。

  傻女子,要不了几天,怕是休妻的文书都下来了。

  云期扯了扯嘴角:“还早呢,你想的颇多。”

  平疏反驳,嘟囔道:“怎么早了?都一年了…”

  她看了看云期平坦的小腹。

  这时东菱已经收拾好外间的地毯,让几个仆从将它们铺好,看起来整个焕然一新。她进到屏风后,也帮云期理起发髻来。仆从们放下东西,按照东菱的吩咐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云期她们主仆三人,安静落针可闻。

  云期疑惑抬头,见东菱神情隐晦,是有话要和自己说?

  东菱二十有二,是个稳健妇人,她曾在西北大族侍奉,也嫁过人有过生育,在边塞吃过许多苦,眼色自然非同一般。

  少见她如此郑重其事。

  云期见室内只有她们三人了,朝她微笑:“有何事,不妨直说。”

  东菱语气平和,放低声音,看着云期的眼睛问道:“夫人可记得从前王府外院的封管事?”

  有那么些印象,这人…是负责部分采买之事的一个小管事,年近三十,生的瘦高,面白无须,他好像还是范氏的陪嫁,颇得她信任。

  话说起来,这位封管事好似还对东菱有些想法,时不时会送些物件过来予她。不过好像东菱那时无意于他,云期也就未曾留意太多。

  云期点头,看了一眼东菱流转的杏眼,笑道:“有些印象,如何?他向你求亲了么?”

  平疏状似不解,揶揄看了看东菱:“哎呀,东菱姐姐,我们要吃你的喜酒了吗?”

  东菱语塞,面色有些红,瞪了旁边捂嘴偷笑的平疏一眼,“夫人,未曾…”

  东菱神色一正,收起玩笑的心思,低声道,“今日在外院和他偶然一见,他告诉我一些事,数月前,王妃曾让他去取过一样东西,又让人化到花蜜中,送到青岚居。他觉得甚是蹊跷,又想取信于我…”

  便把她拉到假山后,把此事告知了她。

  云期让平疏到外间候着,看住一些,避免有仆从撞进来听见。

  随即云期皱眉看向东菱,“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么?”

  她心思一转,又道:“那为何,他到今日才来说?”

  云期回想起数月前,自己病了,差点命悬一线,还留下了病症。赵豫戈忽然疯了似的把青岚居里所有的食用之物全换了,还拿了不少去太医院,让何太医查验。她那时只不过是觉得他小题大做,如今看来…

  东菱面有惭色,忽然跪下道:“夫人,是奴婢的错!”

  云期吓了一跳,急忙把她扶起来,道:“有话好说,跪什么!”

  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东菱不肯起身,低眉垂首道:“其实数月前…封管事便传信给我,让我到城内酒楼等他,他有要事告知我…只是那时,我以为他不过故技重施,想劝我做他继妇,便不曾前去…后来我也一直避而不见,直到今日。他怕我日后再难回王府,见不到面,便以此事作为筹码,换我信任…”

  “他从前要说的,便是此事。都是我耽搁了…”

  云期点头,目光有些复杂,随即道:“错不在你,要是没有你,那封管事想来是不敢泄露此事,只怕我到今日还不知呢,起来罢。”

  只能说,爱情能冲昏任何人的头脑…云期摇头叹道。

  感情,当真是人见人爱的一只洪水猛兽。

  这只猛兽它温柔起来不是人,残暴起来又要吃人。

  云期急急地问:“那他可说了,王妃要他取的是何物?又作何用途?”

  要知道,那桐花蜜,她可是吃了半瓶下肚的,此时心里不禁有些后怕,一下一下打着鼓。

  东菱摇头,眉头皱着一团,“他说他不知,而且那个与他见面之人,还蒙着头脸,物品也被黑布包着。他怕露出端倪,未打开查看。”

  云期陷入思虑,沉凝片刻,“好,我知道了。此事保密,先不要声张。”

  话未曾说完,平疏的脚步声响起。

  她掀开珠帘,朝云期道:“夫人,将军带来的那个近卫让我来问夫人可收拾完毕了,他即刻要送我们回府。”

  近卫,是郑鹰吧。

  云期点点头,自己倒是把他给忘了。

  急忙收拾了一些车上所需之物,一行人上了郑鹰让人备好的马车,在天空翻滚的浓云之下,朝着道路尽头,那远处的一片暗色驶去,渐渐的,融入那一片沉沉天幕中。

  到了骁骑将军府,已经是下午了。

  晚膳,赵豫戈还是没回来吃。

  云期让人撤下菜肴,自顾自在外间的书案前翻起书来,其实,她自从成婚已来,操心的事情太多,便很少能看得进去什么书,只是反复随意地翻着自己从前的那几本。忽然觉得了无意趣,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她走到书案一侧放着的一个大的乌木置物架前,蹲下身翻找,她记得她以前有一本书,讲的是山间的妖物,海里的人鱼,还有人间的画皮。

  那时她看得津津有味,见到侍女嬷嬷就要去摸摸她们的脸颊两侧,看有没有披着人皮,口中还喊着:“你这狐妖!休来作祟!”

  真把自己当成了驱魔的道士。

  想起那段忘忧的日子,只觉恍如隔世,她嘴角弯起一个淡淡的笑,低头继续去找。忽而看到角落处有一口落了灰的大箱子,散发着阵阵木质清香,她好奇,过去推了推,却发觉推不动。

  回头问坐在窗边做着针线的陈嬷,“嬷嬷,这口箱子里是什么?怎的这么沉,里头难不成是黄金?”

  她笑得双眼弯弯,犹如月牙。

  陈嬷走过来看,用手摸了摸箱子上面的灰,笑道:“哪里是什么金子,这是将军以前在肃王府的旧物,他十几岁时就有了,后来去了大漠,一去就是好几年,中间只不过回来了数月…”

  云期看着那口厚重的箱子,忽然想到,十几岁的赵豫戈,她对他一无所知。

  好像从他们认识到如今,都是他在主动靠近和给予,她…却并未为他做过什么,好像,就连真正的心意相通之时,都没有过。

  她甚至连一次正面的回应,也未曾给过。

  这样想着,她忽然觉得兴致缺缺,不想去打开那口箱子了。她甚至,隐隐觉得有些鼻酸,那个以前好像无论如何也会包容她的人,彻底厌弃了她,开口让她离去。

  就在她真的准备放下过去的时候,她甚至还亲自监督园丁把将军府的花园修缮一新,花了好几日,亲自去选了花木。

  说不挫败是假的。

  挫败之后,还暗含着一种隐隐的期许,或许…她真的可以离开。

  庭院中,黑暗如雾霭一般,渐渐扩散开来,远处的天空中,星子明暗闪烁,好像在和她相互示意。

  她忽然想到她最爱的芍药还未开。

  它们,能否安然度过这个漫长冬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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