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江宴
命运之所以无常,因它无法被预测,无法被掌控,芸芸众生,只能匍匐在它的铁蹄之下,苟延残喘。
九月二十六,秋高气爽,篱下金菊盛开,远空辽阔。这一日,长安城的夜晚似乎难以归于平静。江边比以往要热闹不少,月光下的江水泛起粼粼波光,离岸的不远处停了一艘巨大的宝船,其上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像是正在浴火燃烧。这可不是画舫这么简单,分明是一艘巨船,比画舫不知大了多少倍。
大梁人性情放纵洒脱,最是喜爱这样热闹的场面。肃王府的马车来得迟,还未上船,就已经能听到吵嚷的人声。江边马车停了一排,今日宴席,比徐云期想象的还要热闹,也是,丹阳公主的面子,这长安城里有几人会不给?
只不过,今天肃王府来的只有她一个,禁卫军的差事似乎并不轻松,赵豫戈今日寅时被召入宫中,眼看着时辰快到了,也不见个人影,她只好带了仆从单独前往。
言而无信,实非君子行径!
不过她也知道怪不得他,只得在心里暗诽几句。几人才刚刚下了马车走近江边,就看到浮船的入口不远处有几名带着仆从的长安贵妇人,都身着齐胸襦裙,戴细纱披帛,洋洋洒洒垂到脚边,手拿羽扇轻摇,正围成一个小圈在叙话,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徐云期正准备掏出请帖递给侍立在桥边的侍从,就听见身后有人喊话,她回头,望见一张圆润的秀雅面孔,一笑,回握住她的手。
那女子笑道:“阿云,你总算是来了!我和几位夫人闲聊许久,都不见你人,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徐云期抱歉几句,道:“今夜出门迟了,刚刚那处人多,我倒是没瞧见你。”
这女子名叫芳璟,戚家的女儿,徐云期为数不多的闺中好友,从前晏昔出事,她悲痛不已,戚芳璟几次登门探望,都被她拒之门外,好在戚芳璟并未介怀,回到长安后依然待徐云期亲切体贴,几次宴会结伴下来,两人好似又恢复了从前的亲密无间。
戚芳璟领着她到那几位夫人面前,一一引见,众人得知她身份,态度都很是可亲。徐云期走近才发现,这群人里还有一个她认识的,她的三姐——周璎,这位三姐今日容光焕发,面色红润,身体比以往丰腴些许,想来她过的不错。上次徐云期去周府看望舅父舅母,她并未从陈家回来。
“四妹,许久不见,你可还好?”周璎走过来柔声道,打量一番,又自语:“看着是比去年好多了…”周璎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就好!日后可要加倍小心将养,莫要犯了旧病。”
徐家放出的消息是徐云期在山庄养病,周璎倒是十分配合,没有过多透露。她眼睛里居然带着欣慰,让徐云期有些看不透。
自己这个三姐,做戏的功夫是越来越好了,堪称登峰造极。
她只是淡淡道了一句:“多谢三姐挂怀。”
周璎态度热络,是看她如今挂着的肃王府这个名头比徐府好用?徐云期疏离的态度,让周璎面色一滞,脸上那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有些僵硬。
这时画舫内人渐渐多了起来,芳璟笑道:“都别在外站着,是时辰该进去了。”
众人于是随着仆从入内,大厅十分宽敞,四处金碧辉煌,案上摆满琉璃杯盏,玲珑剔透,地上的地毯居然是由细羽织成,踩上去柔软如无物。
传言这位丹阳公主奢侈无比,今日一见,才知传言还是带了几分仁慈。
女席设了三排,比男席多出一排,大多数宾客都已经入席,即使是这样,大厅还是没有拥挤之感,可想而知这艘船有多大了。丹阳公主一身朱红色华服,胸前露出精致锁骨,杏眼水波流转,黛眉细长。
好一个艳丽美人,李家人果然都生的一副好皮相。
丹阳公主举杯,“今日诸位能前来参宴,丹阳心中甚悦,酒宴已备好,诸位不必拘束,务必尽兴才好。”
丹阳公主说完,眼睛往左边女席上一扫,不知是不是徐云期的错觉,那道目光,在她那处停了稍许。徐云期身旁坐了周璎和芳璟两人,莫非她们当中有人识得丹阳公主?
一排排侍女端着琉璃酒壶翩翩而来,衣着十分大胆,她们给宾客斟满酒,一对彩衣舞女又出来献舞,宴席由此开始。
刚刚用银筷夹菜放入盘中,芳璟吃了几口,看了徐云期几眼,挤了挤眼睛问道:“前几日我问你要不要与我结伴来此,你说有夫君陪同,今日怎不见他人?莫不是他不愿同来?”
芳璟知道徐云期是个闷葫芦的性子,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生怕她在王府日子不顺,故有此一问。
徐云期笑笑,“不是,怎会?他临出门前被宫中同僚叫去了。”
芳璟皱了皱眉,问道:“他近来待你好不好?”徐云期给她夹了一筷,含笑瞥了她一眼:“前次不是问过了?他待我不错,就是平日里忙了些,这样岂不是更好?我一人在家,何事都是我说了算,再清闲不过了。”
他待她岂止是不错,简直是有些好过头了。
好到让她心慌。
芳璟吃了一口,瞪她一眼:“但凡男子,没有几个是不偷腥的猫,你要是还是如此毫不上心,到时候妾室进门,莫怪我不点醒你。”
徐云期喝了一口酒,大梁男子,有几人是不纳妾的?像兄长那样成婚数年,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的,怕是少之又少了。
她朝芳璟扯出一个笑容,“此事强求不来,我倒是乐见其成,他要是只守着我一个,我才是真真的罪人,如若将来他有了情投意合的女子,倒是一件圆满的好事。”
芳璟瞪大眼睛,放下酒盏,看了看四周,“快快住口,这话如何说得?小心有心之人添油加醋,说你夫妻二人不和。你是赵将军明媒正娶的妻子,何来罪人一说?”
徐云期按了按她的手,没再说话,其中诸多牵扯,如何说得清楚?芳璟凑近她低声道:“当初传来你婚事的消息,我还为你欢喜,道是你寻得称心之人,如今看来,你莫非是在勉强自己不成?”
“称心不称心,如今于我,有何差别?”
她摩挲着手里那个杯盏,目光放到窗外暗黑色的江水之上,那黑沉沉的一片暗夜,吞噬着多少人的心事?
芳璟叹了口气,“慢慢来,时日还长,日子啊就是这么过来的,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
“再说了,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我成亲之时,连夫君的面都没见过,如今倒也还能过得去,你呀,就是太倔,偏要认准了那个人…”
说到这里,芳璟自知失言,没再继续说下去。
徐云期面上一僵。
两人窃窃私语之际,身旁周璎忽然俯身呕吐,吐的十分厉害,徐云期只好伸手去拍她的背,“怎么了?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周璎脸埋在侍女递过来的果盘里,摆了摆手:“无事…”又干呕了好一会儿,方才用帕子擦了擦嘴,她吐得脸色发白,对徐云期和芳璟笑笑:“我有孕在身,已有三月了,让你们见笑。”
有孕…倒是没听说,两人面面相窥,芳璟朝她礼貌一笑:“恭喜陈夫人了,你既然有孕,还是不要碰酒水为好。”
又让侍女换了几个清淡的菜式过来,芳璟一向都是这样,待人接物十分周到。
只有徐云期一言不发,芳璟笑容里的苦涩,她作为多年好友,一览无余。戚芳璟成婚两年,寻遍调养良方,至今仍是无出,虽说与夫君情谊相投,却难免遭姑舅诟病,她心里,该是不好受的。
徐云期本就不喜周璎,既然有孕,何必出来参宴喝酒,在家将养不是更好?
平白惹得芳璟伤怀,不知她是无意,还是故意?
此时入口的浮桥处忽然传来几道人声,东菱面带笑容,快步从入口处进来,附身到徐云期耳边,“夫人,将军来了,听吴名说,他们刚从宫中出来就往这儿来了。”
徐云期跪立起来往外看去,入口处果真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头戴银冠,手上还拿着一顶黑色盔帽,通体一身墨灰色衣袍,还是今天白日里穿的那一套。大厅内的宾客们正欢酣畅饮,赵豫戈的出现有些突兀,他仪表出众,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他站在那里,锋芒逼人,一身装束却不像是来喝酒的。
他站在入口处那几盏纱灯之下,目光在厅内搜寻一番,落在正在看向他的徐云期身上,他朝她举了举手里的那顶盔帽,徐云期朝他点头示意,随后看着他被侍从领着坐到左边的男席之中。
灯影闪烁,徐云期觉得,他好像笑了,又好像没笑。
芳璟在徐云期跪立起来伸着脑袋往外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虽说只在肃王府举办的婚礼上草草见过赵豫戈一面,可他实在令人印象深刻,被她一眼认出。
芳璟推了推徐云期,揶揄笑道:“阿云,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赵将军这不是巴巴地来了?”
徐云期假意瞪她一眼,这时前头的白玉台的幕帘后缓缓走出来几人,他们着装怪异,通体漆黑,手执干戚,头戴木雕假面,上面分别画着“魁星、曜日、明月”等,这几人踏着鼓点一出来,一种沉寂的神秘感充斥着整个大厅。
这是鬼戏。
只是不知道,今日不是上元,更不是其他佳节,为何丹阳公主要在今夜舞鬼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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