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同桌
林贝贝站在教室的后门角落，回想李秀清和王军走时热泪盈眶的样子。这一切都是因为老师那句，“嗯，和你爸爸长得挺像。”
其实摸着良心说，今天应该是林贝贝的开心日。因为她长久以来奢望的某个梦想，在今天畸形地得到了实现。
以前，望乡小学开家长会，老师们都默契地不会点到她的名字。他们都知道她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小孩。
所以每当家长会的时候，林贝贝都会被派到办公室帮老师批改作业。而每次她都会悄悄地跑到教室后面偷看里面的情形。看里面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一个高昂着头听老师在台上说，一个低垂着头无聊地抠指甲。这样的场景，挺有意思！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她在里面，她的身边也有个又高又大的人，会是怎样的情境呢？
而今天，她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冷不丁地实现曾经的梦想，只会让人更加难受。
因为无望的期待比从此再无期待更温情。
六三班教室里所有人都找到座位坐下了，只有林贝贝一个人站着，依旧是那个角落。其他同学都在兴高采烈地向好朋友诉说两个月的所见所闻，炫耀暑假自己又添了哪些新见识，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即使有看见她的，他们也只是好奇地打量打量她之后又回头和别人说话了。林贝贝大大方方低着头，任他们观赏。
“林贝贝....”老师叫道。
“到！”
“你到前面来。”
林贝贝在全班同学的注目礼下，从最后面走到最前面。江束止坐在第一排，林贝贝站的地方恰巧是他的正前方。也许是习惯了和他在家里随意地见面，突然之间看他端正严肃地坐在教室里，林贝贝总觉得有点滑稽，忍不住想笑。
江束止也觉得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全班同学都不认识林贝贝，就他认识。而他藏着掖着不愿意主动告诉别人他们认识。
他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脸热心跳却又有点刺激。
“同学们，先安静。”老师拍手，教室顿时安静下来。
她把林贝贝拉到身边。“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叫林贝贝，我希望大家能和她和睦相处。”
哗啦哗啦，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老师扫视完整个教室，发现教室里没有多余的桌椅。
“李哲凯，把你的桌椅让给林贝贝，一会儿你跟老师下去再搬套桌椅上来。”
被叫做李哲凯的男生酷酷地站起来，把书包往肩膀后面一搭，站到了旁边。他依旧低着头，保持睡着的姿势。
老师轻拍林贝贝的背。“过去坐吧。”
她就这样把李哲凯的位置给抢了？那人不会恨她吧。
林贝贝经过李哲凯旁边，故意看了他一眼，惊讶地发现，他原来真的闭着眼睛。
挺有个性的一个人。
林贝贝在李哲凯身边坐在下后，老师又在台上讲了很多，大致就是新的学期开始了，要收心，投入到紧张认真的学习氛围当中。
还有初中迫在眉睫，想考一所名牌初中的学生要加把劲，同学们之间要相互帮助，共同学习。
九九八十一本经终于念完了。
“李哲凯...”老师喊，林贝贝旁边的大爷没反应。
林贝贝猜，这一次，他可能是真睡着了....
“李哲凯...”
林贝贝正盘算是不是该帮他一把的时候，人家忽然神乎其神地抬起了头。
“到！”
“跟我去搬桌椅。”
李哲凯左脚蹬了下墙壁，身体往前倾斜着站直，整套动作拽拽的。他随意地把书包扔到以前是他的，现在是林贝贝的桌子上，长腿一抬就走人了。
林贝贝看了印着骷髅头的黑书包一眼，然后靠墙无聊地抠指甲。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先是一张桌子被重重地放在她旁边，接着是椅子，然后骷髅头书包被拿走，李哲凯坐在她的旁边，成了她的同桌。
他一坐下来就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黑色椭圆形的东西，头抵着桌子，手放在桌下开始玩，那椭圆形的东西是什么，林贝贝不知道。
整个上午教室里乱七八糟的，除了被老师叫去搬书的同学，其他人在教室里吵吵闹闹。
最安静的当属角落里的林贝贝和李哲凯。
他们一个趴在桌子上看别人的世界，一个额头抵着桌子玩虚拟世界。
上学的第一个半天，平安度过。江束止和林贝贝说话次数——零。
林贝贝发誓她并没有刻意去关注江束止，只是不经意地抬头看到江束止的同桌长得真水灵。
“唉，小江子，我发现你同桌长得真好看。”放学回去的路上，等走在江束止身边的同学都去的去散的散了，林贝贝才跟上去。
“没你好看。”这语气，不像在夸人啊。
“那我就当你夸我了。”
江束止已经懒得计算林贝贝的脸皮厚度，他心情不太好。脑子里回想着今天他听到的同学们关于林贝贝的讨论。
有的人揣测林贝贝成绩怎么样，有的人嘲笑林贝贝来了以后就是全班最胖的女生，有了她的衬托，仿佛六三班的所有女生都有了莫名的自信。还有人说她和李哲凯坐在一起，是不幸的开始。
“明天你去跟老师说你眼睛近视看不清，让老师给你调换下位置。”江束止说。
“可是，我的眼睛不近视啊。”林贝贝笑着答他，她是曾经的好学生，怎么能对老师说谎呢。
而且林贝贝觉得自己的位置不仅好，还非常好。
江束止斜眼睨她，她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须臾之后，江束止先撤开目光。
“随便你！”江束止把林贝贝丢下，一个人快步走了。
林贝贝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忧伤从被蒙了一尘灰霾的夜明珠般的眼睛里一点点露出来。
她望着江束止远去的背影，低声自语。“是不是有一天，你也会像他们抛弃我一样，随随便便地离开？”
* * * * * *
本来就在生病的江束止被林贝贝气得头更疼了，一路走一路踢脚下的石子。她愿意坐在哪里，跟谁坐，被别人怎么议论和她有什么关系？
他是她的谁？是她哥还是弟弟？他们又没有亲戚关系，不就是个邻居吗？
他至于管那么宽？还被某个狗咬吕洞宾的笨蛋不理解。
还有那些同学？怎么那么喜欢背后议论人？林贝贝成绩好不好，胖不胖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他们品头论足的？
我天，怎么那么生气？他到底在生谁的气？
江束止用力把脚下的石头踢得没影，也到了家门口了。
他进去把书包放在客厅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口喝尽，不着急回房间，就那样干坐着。
江束止从书包里拿出新发的语文书，翻开之后，眼神不自觉地往外飘。他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家门口。
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一只“巨大的猴子”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林贝贝走到他的家门口突然停下，江束止连忙用书挡住脸。
林贝贝往里面瞄了瞄，很快走了。
江束止刚松了口气，就看见从厨房出来的陈琴惊讶地看着他。
“小止，你书拿反了你不知道？”
* * * * * *
林贝贝还没到家就看见王军和李秀清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贝贝……”李秀清看到林贝贝连忙跑过去帮她把书包摘下来，差点没拿稳。“怎么这么重？”
“新书都发下来了？”
“嗯。”
“第一天上学还适应吗？”
“还好。”
王军把李秀清手里的书包接到自己手里，在他和李秀清的拥簇下，林贝贝像“公主”似的被请进小卖部里。
“下午还去吗？”
林贝贝摇摇头，王军说：“叔叔给你做了好多你爱吃的，一会儿吃完饭睡个午觉，看看还缺什么文具叔叔带你去买。”
买东西？林贝贝愣了一下，钱是个好东西，可以做很多事情。
“其实我可以自己去，以前我都是自己安排自己。”
听林贝贝这么说，王军和李秀清齐齐心疼地看着她。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王军推开厨房门，满桌子的菜着实吓了林贝贝一跳。
这架势，以前，她在北方过年都不一定准备这么多。她，爷爷奶奶三个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切从简。
王军的用心……
“来，贝贝先坐下。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米饭，馒头，饼，叔叔都给你准备了。”
王军是南方人喜欢吃米饭，李秀清还好，但也不能长久不吃面食，而林贝贝刚从北方过来不太习惯顿顿吃米饭。
所以，他们三个人的餐必须五花八门。这都是王军一个人张罗。
林贝贝的眼睛有点湿润，不为这一桌隆重的饭菜，也不全为王军的辛苦。
只为她哀伤地觉得，是不是大人们都觉得，他们对孩子所有的内疚，孩子受到的委屈和伤害都可以用一顿好饭菜，一身新衣服，一个低姿态的笑来弥补？
粉饰的太平底下仍旧是汹涌的暗流。
林贝贝知道从梧桐树下回来后，所有人在她面前都小心翼翼的。
经过那晚和江束止的对话，她也想通了一些道理。
躲起来不行，离家出走不行，绝食不行，什么都不行。那她能做的就只有面对了。
这样看来，一切似乎都从没有改变过，今天，仿佛就是她从北方来到南方的那天，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林贝贝忽然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无能为力，讨厌自己连任性的吵闹都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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