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朋友
“我可以看看你书架上的书吗？”
江束止是想用这种无声压抑的沉默让她知难而退吧，这算是触到林贝贝的犟点了。
林贝贝没有轻易认输的习惯。
“我可以看看你书架上的书吗？”她又问。
“随便！”
这男孩儿的语气中还是怀着对她的幽怨啊!林贝贝好笑地想，她到底哪里得罪他？
就因为她轻易闯进了他的领土吗？
可是她已经进来了，而且他的领土也被她一处不落地看光了。
算了，不管他。
要知道林贝贝的人生信条一直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现在，她看她的书，让江束止自个儿幽怨去吧。
林贝贝怀着仰慕的心情走近书柜。书柜的其中一格是江束止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的小学课本。
其他六格有作文书，奥数书，三字经之类的国学书。
林贝贝抽出一本三年级语文书，翻开。果然，学霸不是睡出来的。江束止书上做的笔记和她的不相上下。
他的书和她的一样，都是用白色的日历纸当的书皮，书皮上干干净净，翻开来第一页的左下角同一个位置写着名字和班级。
据她观察，一般人在书上写名字都是写在空白处正中间，还有写在书页上的。像他们这类写在左下角的，这是她见到的第一例。
问她为什么写在左下角？她也不知道，喜欢而已。
林贝贝望着那一行行云流水的“江束止”三个字，忽然有种英雄所见略同，惺惺相惜的感觉。
不过相比之下，他们的书还是有点不相同的，她三年级的书已经达到了二级伤残的级别，而江束止的却毫发未损。要换成张妍的，估计早就扔到灶里烧饭吃了哈哈。
想到张妍，自然而然地，林贝贝又想到了奶奶。不知道奶奶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张妍会不会怪她不告而别？
林贝贝把课本放回原来的地方，拿出一本论语捧在手里。
林贝贝发现江束止的书柜里全是“八股文。”像安徒生童话，莎士比亚之类的书一概没有。可是文金英的藏书柜里都有。
文金英有个专门放书的柜子，平时用钥匙锁着，但钥匙在林贝贝手上。
如果她想看书，就打开，但文金英要求她拿书出来之后必须立刻锁好，等那本书读完之后才能再打开柜子放进去。
所以有时候，林贝贝因为好奇拿出一本书，发现书上大部分字她都不认识，可又不能把书放回去。
反正家里没电视，无事可做，林贝贝就对着字典把不认识的字一个一个查出来，最长的时候，她要用三个多月才能看完一本书。
刚开始林贝贝觉得这样的看书方式实在是煎熬，可神奇的是，一年之后的一天，她仿佛突然之间脱胎换骨了。再拿书出来，发现大部分字她都认识。
这样的感觉给林贝贝带来了极大的成就。
江束止在看书，林贝贝在神游。房间再度陷入寂静。
江束止先忍不住，他很好奇林贝贝在干什么？从昨晚的互动来看，他以为她应该是个耐不住安静的人。
江束止有轻微的洁癖，他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特别是女生。不知道是谁给他灌输的观念，男女有别，男生和女生之间必须保持距离。所以，让一个女生进他的房间，他不能容忍。
那个女孩在干什么？她说要看他的书，她会不会把他的书弄得乱七八糟？他的书都是经过排列的。
江束止有点后悔负气说随便了。他应该直接拒绝说不要才对。
江束止拿书挡面，掩饰着悄悄偏头往后看。
这一看，正好触动了他暴躁的开关。
江束止猛地起身，冲到林贝贝的面前。冷冰冰地望着她。
“请你从我的床上下来。”
林贝贝正看到《论语》里仁篇中的一句“以约失之者鲜矣。”
事实上，她的注意力已经停留在这句上很久了。
自我约束，适可而止。如果一切都可以约束自己不去做，那是不是会比别人少了很多乐趣？
就像她，就像现在明明心里一腔怒火，却仍旧彬彬有礼的江束止！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贝贝道歉。
她确实不是故意的，在北方的时候，她看书都喜欢坐在炕上，炕上有个矮桌，权当是她的书桌。
而现在，在这里拿起书来，恍恍惚惚以为自己就应该是坐在床上。
林贝贝诚恳的态度反倒让江束止没话说了。两人又干巴巴地站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
“看来，你好像不是很喜欢我，我还是先走了。”
江束止看着林贝贝把他的《论语》放回原来的书格原来的位置，分毫不差，心里顿时涌起丝丝内疚。
就像陈琴说的，在家靠亲人，出门靠邻居。而作为邻居的他是不是太不友善了。
火车站林贝贝给他当人肉垫的情景突然闯进他的脑海里，江束止越发觉得自己太狭隘了。
不过现在让他说出什么软话，他是决计说不出来的，只是经过这一番，郁闷，生气，内疚，矛盾的心里变化之后，林贝贝这三个字反倒像盘枝错节的根似的，在他的脑海中越扎越深了。
林贝贝出去之后不久，江束止也被陈琴叫出去了。
“小止，我和你清姨商量了一下，明天带你和贝贝去动物园玩。你看贝贝大老远地从北方过来，我们大人又都没空，妈妈和清姨一致决定把照顾贝贝的责任就交给你了。”
“我？”江束止看到一道明晃晃的雷劈向他，他被从里到外雷焦了。
什么叫照顾林贝贝的责任？
让他照顾一个女生？还不如把他关在屋子里面壁思过。
但陈琴显然不这么想。“除了你，还能是谁？你清姨在这块认识的人不多，就和我关系最好。她得看店，我也没空。你比贝贝大一岁是哥哥，自然要照顾好妹妹啊。”
“我没有妹妹！”
才认识一天，就哥哥妹妹叫上，会不会太夸张了点。再说了，他们俩一起出去，会有人把她当他妹妹？她那么……
江束止的目光往林贝贝身上过了一眼，得出一个词——雄壮！
“就这么定了！”陈琴不管江束止怎么想，自顾自地拍案决定。
“妈……”
江束止还想反抗，陈琴一个犀利威胁的眼神朝他甩过来，他立刻把后面的我不同意四个字吞了进去。
江束止气愤地转身，进房间，甩门。
“琴姐，要不……”李秀清想说要不算了，江束止看上去不情愿和贝贝一起玩。
“没事秀清，你还不知道小止？从他上了一年级，他爸爸不准他出去玩，也不准他把朋友带回家之后，他就这样了。整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只知道学习，我还怕他把自己闷坏了。贝贝来得啊，正是时候。”
和李秀清解释完，陈琴又看向一直不出声的林贝贝。
“贝贝，你别和小止见意思。他就是根榆木头，慢热！”
林贝贝忙淡笑着说。“阿姨，我不生气，您也别生气。”
林贝贝打心底里佩服陈琴的铁血手腕。她身体里一直平静流淌的血液就在刚刚的某一刻突然疾速地跑起来。
因为，期待！
她真的期待江束止将带给她怎样的“照顾”生活，毕竟他是如此有个性。
和有个性的人相处总会给人带来出乎意料的惊喜。
* * * * * *
在李秀清和陈琴的商量下，大家都各退了一步。最终决定李秀清和陈琴陪他们一起去动物园。
第二天，一行人一大早就出发去了汽车站。和江束止阴气沉沉的表情比起来，林贝贝的心情算得上晴空万里。
上了车，李秀清和陈琴坐一排，林贝贝坐在他们前面，江束止最后上来。
“小止，快来，坐这。”陈琴兴奋地指着林贝贝旁边的空位置朝江束止喊。
江束止酷酷地上了车，完全无视三个人关注的目光，一路直走不回头，在最后一排坐下。
哼，陈琴的伎俩早被他识破了。她总是这样，打一巴掌给个枣。昨天林贝贝和李秀清走了之后，她立马到他的房间给他好言好语摆了一大通道理。
“儿子，男生要大度！”
“儿子，邻居之间要相互照顾。”
“儿子，你清姨待你不薄，你可没少吃她给的零食。”
“儿子，我们不能做无情无义的负心人……”
江束止最怕陈琴念经，她是唐僧，他是孙悟空。陈琴一念经他就头疼，什么节操都能丢掉，只想跪地求饶。“师傅妈妈，求您别念了！”
江束止望着窗外想小心思，旁边的座位弹了一下，有人坐下。他条件反射往里挪了挪。
林贝贝从背包里拿出《西游记》，这是在北方坐火车的时候，林成远在火车站给她买的。
他说文金英告诉他家里那本西游记被她翻烂了，所以他为她买了本新的。
林贝贝握住书，折起书页，快速一掠。
翻书页的声音惹得江束止回头，结果被旁边的人吓了一跳。
“林贝贝？”
“你好，我就是林贝贝。”身边的女孩再一次笑着和江束止打招呼。
“阴魂不散！”江束止站起来，打算再换个位置。
“是阿姨让我过来的。”
阿姨？他妈？
江束止往前面看，陈琴正盯着他们。
“阿姨说了，你到哪，我就得跟到哪。”林贝贝认真的解释，眼神真诚得让人不忍。
江束止只好重新坐下。
“看吗？”林贝贝把西游记上册递给江束止。“车上挺无聊的。正好，有了它，你可以忽略我的存在。”
江束止觉得林贝贝的话说得有道理，聪明人才不会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谢谢。”
“不用谢！”林贝贝笑得像朵太阳花。
江束止纳闷，这女孩怎么这么爱笑，他不管什么时候看她，什么时候跟她说话，她都言笑晏晏。
人都说伸手不打笑面虎，他总是对她爱搭不的是不是有点过了？再说，林贝贝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逼他的是他妈！
“你是不是已经把西游记看完了？”路途无聊，少年在侧，总得说点什么化解尴尬吧。
“嗯。”江束止点头。
这没话找话，突然冷冻的感觉更尴尬！
两人各看各书，寂静地尬了一会儿，林贝贝忽然侧头对江束止说。
“其实，我觉得，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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