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饿了
坐在去医院的车上，林贝贝疲惫地靠着椅背。从北方到南方，先是坐了半天三轮，又连夜坐着卧铺车去同学们常常挂在口中的“大城市”赶火车，接着便是两天一夜的颠簸。到现在，她的耳朵里都还呜呜呜地响着火车车轮咔嚓咔嚓的声音。
那个男孩……
林贝贝不自觉地想到了江束止。他会在情急之下把手垫在她脑袋下面，这一举动让林贝贝挺感动的。
那个男孩，长得好清秀，性子好像有点冷淡，不太爱说话。
刚才他妈妈说笑他比她矮的时候，林贝贝明显感受到了他的怒气。
也是，哪有男生会喜欢被人说比女生矮？那要是郭家好他们说不定要和别人打起来了。就算是在长辈面前，他们也不会留有情面，不能骂不能打，那就转身离开。
林贝贝想起江束止那张生气的脸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
林贝贝靠着椅背假寐的同时，李秀清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这些年，她常常给林贝贝打电话，可是文金英从来没有让她接过。
她也想过回去看她，但一是她拉不下脸，二是文金英不允许她回去。她说就算她回去，也不会让她看到林贝贝。
当年的事，李秀清已然不想再分清孰是孰非，但是林贝贝——她的女儿是最无辜，最可怜的。
李秀清仔细描摹林贝贝的眉眼。林贝贝的脸型和她如出一辙，鼻子，嘴巴都和她是一个模子刻的。
这是她的女儿，是她十月怀胎承受了世界最痛的苦生下来的，是她的生命的延续。
可是原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竟然变成最生疏的人。
李秀清在眼泪就出来之前把目光转向车窗外。
没关系，一切还来得及！
命运本就残忍，它乐此不疲地在人世轮回中铸就无可奈何的离别，种下千丝万缕不能言说的误解，造就不可计数的痴男怨女。
但在这幽幽天地间，总有人坚信不管命运多强大，多霸道。有些关系，有些情分，是任它怎么摧毁都断不掉的。
* * * * * *
到了医院之后，李秀清先带林贝贝去了急诊室，同医生说了说情况。接下来就是进行一系列跑来跑去，等来等去的检查。
待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
“幸好没事！”李秀清一面蹲着从包里面掏钥匙，一面笑着对林贝贝说。
林贝贝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异常乖巧。
“哧啦……”
宁静的夜里响起一道刺耳的卷闸门声。
“贝贝，快进来。”
李秀清往墙上摸到灯的开关，打开，一室明亮。
这是一间小卖部？
林贝贝往里面迈了两步，一眼将她未来一个多月要适应的环境望了个遍。
屋里总共有三列货架，第一列全是日常用品，第二列摆着各种食物，第三列油盐酱醋。
在北方的时候，林贝贝也常常去小卖部买东西，但不如这间大，也不如这里的东西全。
“你也看见了，妈妈是开小卖部的，你要想吃什么呀，随便拿！”
从医院回来后，不，准确地说，从林贝贝随她来到家门口后，李秀清的情绪就持续高涨。
而相对的，林贝贝却始终沉默，该看的时候她的眼珠会机灵地转动。但看完之后就立刻恢复了平静。
“睡觉的地方在二楼，你小心，看着楼梯，别摔跤了！”
“从妈妈知道你要来之后就开始准备了，妈妈特意为你收拾出了一间屋子给你一个人住。你和妈妈去看看，看你喜不喜欢。”
这会儿是七月底，正是夏季最热的时候。屋里没开任何疏通空气的工具，加上堆了太多货物，显得异常的热。
李秀清额头上的汗水打湿了头发，但她依旧拉不住话匣子。林贝贝一直没出声，慢条斯理地上楼，自得清风。
“这间房间啊不仅采光好还冬暖夏凉。”李秀清推开房门，打开灯，房间内的环境尽收林贝贝眼底。
她看到那张席梦思床，皱了皱眉。
“这张书桌是妈妈特意为你买的，你能用到的文具本子妈妈都给你买齐了放在里面。”
介绍完书桌，李秀清又走到衣柜旁边。
“你来之前啊，妈妈不知道你多高，买衣服的时候跟服装店店员报了你的年龄，按照他们推荐的尺码给你买了一大堆衣服。”
李秀清歉意地笑笑。“现在看来，这些衣服肯定都小了！”
林贝贝随着李秀清的解释看向她口中的衣柜和那些她穿不了的衣服。
清一色的粉，蓝，绿，款式既漂亮又时髦，以裙子居多。
望乡小学的学生虽然都是农户出生，但是农户里也有暴发户。他们学校里也有人穿这些时髦衣服，不过很少。
每次她和张妍在校园里看到那几个像花蝴蝶一样穿梭在校园里显摆来显摆去的人时，张妍总会醋几句。
“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妈说了，小孩长得快，穿好衣服太浪费了。现在不是我们要好的时候，等到女大十八变，不蹿个儿了，我愿意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每当林贝贝听到她说这个就会打趣她。“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我有衣服，你不用破费。”林贝贝把书包放到床上，把里面的衣服都掏出来，一件一件叠起来。
“你不喜欢妈妈给你买的这些衣服吗？码数小了，妈妈可以拿去换的。”李秀清走到林贝贝身边。
林贝贝专注地叠衣服，头不曾抬。“没有，只是觉得反正在这儿待不了多长时间，有衣服换洗就行。你买这些衣服既浪费了钱，我也不会穿。”
林贝贝知道这句话字字句句都是刺，听者必然会伤心难过。但是她还是不留回转的一口气说了出来。
她就是有意地，有意地刺她，她会痛吗？
“贝贝。”李秀清坐到林贝贝对面。“为你买东西，妈妈只觉得开心，一点儿不浪费……妈妈……”
“我累了！”林贝贝叠衣服的手停顿下来，语气平缓却不容人反驳。“我从家里到这来，坐了三天两夜的车。我现在只想休息。”
李秀清沉默片刻，眼中含泪。“好，你先休息。洗澡房就在你的房间隔壁。”
“嗯。”
“那妈妈先出去了。”李秀清依依不舍地站起来，走出房间。
门关了。
林贝贝疲倦地瘫软在床上。她没有骗李秀清，她真的……好累。
再醒来时，不知道是几点。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李秀清带她在外面吃了点东西，她吃得少，早就饿了。
刚刚李秀清说洗澡房在隔壁？
林贝贝用手沾了沾手臂，好黏。她从书包里翻出一条无袖莫代尔裙。文金英在集市上扯了一大块深蓝色的布，给她和自己做了两条连衣裙，给爷爷做了两套背心短裤。
不知道爷爷奶奶现在在干什么？
林贝贝来到隔壁，关上门，研究。
水到底从哪里出来的呢？以前她在家洗澡都是用土灶烧一大锅热水，倒进木桶里，兑成温水后，一面往身上浇一面洗。
在小小的洗澡房转了好几圈以后，林贝贝把挂在墙上的花洒拿到手里，拧开一个长方体形状器皿上的按钮。
擦……
林贝贝被惊得抖了一下，一团蓝色的火焰亮起来，热水从林贝贝手中的花洒流出。
林贝贝出神地望着手中的花洒想：原来南方是这样洗澡的？
* * * * * *
洗完澡的林贝贝神清气爽地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
书桌前面有一扇窗，此时被窗帘挡住了银白的月光。
林贝贝拉开窗帘，推开窗，夏夜的清凉轻拂她的脸庞，熟悉的蝉鸣声抚慰她的心房。
林贝贝前倾身体，把头伸出窗外，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细细的享受。
睁眼，望向天空，满天繁星闪烁。
林贝贝看了一会儿，数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无意间看到对面也有一扇窗开着。
窗里的那个人……有点眼熟。
那个人不是火车站的男孩吗？他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房间对面？
江束止照旧在临睡前坐在书桌前看会儿书，正看得兴起之时，忽然从窗外飞进来一件不明物体。
被打扰的江束止把桌子上的大纸团拿起来，打开。
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
林贝贝眼见江束止打开了纸团，捂嘴偷笑。江束止朝她看过来，她连忙举起手中的画纸，手指上面的字。
“你好，还记得我吗？”
虽然看不清江束止的表情，但林贝贝能确定这位少爷并不是特别高兴。
和她的兴奋和期待比起来，对面的人实在太无趣了。
江束止看完林贝贝的“招呼语”后没半点反应，反倒又重新把书拿起来若无其事地继续看。
不理她？
林贝贝坐到椅子上，双手耷拉在身侧，下巴支在桌面上。
许是年龄相仿，两人又在火车站发生了一段……一言难尽。
虽然江束止帮那个人挡住了她的路，但林贝贝知道，就算没有他，她也不可能找到林成远。
她一向……是非能分清。
一看到江束止，林贝贝就想到他用手护住她脑袋的事情。她对江束止的感觉虽然不至于亲近但也不排斥。
往桌子上趴了会儿，洗澡之后的热情被江束止的无情完全浇灭。饥饿让林贝贝想睡觉，睡着就感觉不到饿了。
林贝贝有气无力地站起来关窗户，眼神情不自禁地又飘向了对面。
“记得！”
斗大的两个字正靠着台灯朝她招手，不知在光中等待了多久。
林贝贝仿佛听到了烟花绽放的声音，噼里啪啦地炸响天空，赶走她所有的瞌睡虫。
“我叫林贝贝！”林贝贝急急地在纸上写道，抬高展示给对面的人看。
“江束止。”
另一张纸加入到台灯前的站队行列，而江束止本人看上去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他一直在看书，并没有抬头看她。
林贝贝忍俊不禁，刷刷刷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举起来。
“喂，江束止，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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