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真相
“既然你们不住在老庙堂,那会住在哪?住客栈?不会,太容易被人记住长相。住在认识的人家?也不会,熟人对你们施展计划不利,况且中周县也没有熟悉你们的人,不然你们也不敢这样张狂。所以,你们十有八九是寻了野租。”
野租,指的是不像客栈那样在县衙登记备案的出租方。
这类人手上有不少房屋,都是小小一间排成排列成列的长屋,一天租金很便宜,也因此住客流动性大,住在里面的人良莠不齐,谁也不会在意谁。
“你们自以为是自己演技精湛,百密终有一疏,更何况你们还满是漏洞。尹大人早看穿你们的伎俩,停案再审不过是麻痹你们的戒心。这三日捕快们将县城的野租屋全部仔仔细细搜查一遍,终于把你们藏在土墙内的民牌找到!”
“你们计划的很好,借着夫妻相假装兄妹,张玉兰佯装受刺激装可怜,没人会想去打扰一个刚死去夫君的女子,只要高石全出示自己的民牌证明自己的良民身份就够了。眼下证据确凿,您们若还要狡辩,无妨,如今时间充裕得很,只要回你们原居地一查便一清二楚。你们本就想打个速度战,没了速度等于失去良机,且看谁耗得过谁吧!”
杨瑾几段话说完,高石全、张玉兰夫妇已知自己再无胜算,面如死灰,不停磕着头求饶认罪。
他们对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一切,不过源自一个“贪”字。
张贰在媳妇撞死后害怕担罪,连夜逃到外县,就这么左干一活计右做一买卖地讨生活。日子久了,他也不似以前那般提心吊胆,好赌的手又开始发痒,没多久就背上了累累债务,其中最大的债主便是高石全、张玉兰夫妻。
高利贷同雪球般越滚越大,张贰再掏不出半分钱。于是他想起老家还有家人,偷偷回了中周县一趟,便是王彩花第一次发现张贰的时候。
他发现王彩花日子竟然过得这么滋润,心中怨妒恨交织成熊熊恶火,一个念头就这么在心里扎根。
王彩花不过是个女人,自己则是爹娘的儿子,怎么说也是血脉更重要。若是能把王彩花做掉,只留一双年迈的爹娘和一个幼小的孩子,他还怕吞不下这块肥肉?
心念动,张贰立即开始谋划,还拉了高石全、张玉兰夫妇入伙。
原计划是张贰与张玉兰假装夫妇,三人把王彩花绑走做掉,再以带着张家血脉为由打动老爹娘,进而骗取家中老小的信任,吞掉家产。至于那个不存在的孩子,只要假装小产就行了。这与王彩花在老庙堂听到的一致。
却没想高张夫妇在发现王彩花家比想象中的有钱后改了主意,他们利用张贰的身份,一边同他做戏,在绑了王彩花后把张贰杀死,尸体伪装成从台阶上摔下的模样。再听着王彩花醒来的动静,一唱一和伪装张贰还活在人世。
王彩花脑后受了撞击,神识不甚清明,又是夜色浓浓,也辨不清楚那个男声到底是不是张贰。
等激怒王彩花扑过来拼命,他们像对付张贰一样让她从台阶上滚下去,将不知死活的王彩花与张贰的尸身叠放一块。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掩盖现场,回长屋收拾行李,若得手那是最好,若得不到也给自己留条后路。原本他们闹出小产的闹剧,就是打算趁乱逃走,却没想王彩花的公婆和女儿出来阻拦。
真相大白于天下。
“贪”字盖头,利益熏心,让张贰没了性命,让高张夫妇锒铛入狱。
今日一审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当尹良正宣判王彩花无罪释放时,公堂之外的百姓无不拍掌欢呼。王彩花一家这几日经了大起大落,更是抱头大哭。
为了替王彩花去去晦气,王家在家门外打了长长一串爆竹,艾叶挂门以禳解灾祸,烧上火盆以震慑邪灵。
为了答谢邻里亲朋相助,王家杀鸡又炖鸭,做了满满一桌菜设宴。
冯知春一家与杨瑾主仆自也在内。
酒去食往,大家都纷纷八卦起杨瑾来。杨瑾经此一案出尽了风头,他搬来县城小几月了,素来是一张生人勿近的脸,这一回居然反常态的热心帮助王彩花翻案,叫人不往桃色边想都难。
杨瑾举着的酒杯停在唇边,“没什么意思,”他解释道,顺道视线往冯知春身上打了个转,又撇开眼,“佛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为后生积德罢了。”
有眼尖的抓住了这个眼神转儿,拉出长长的“哦”,暧昧地笑看着杨瑾和冯知春。
酒足饭饱,月上中天,自是各回各家。
冯知春作为王彩花的好友,自告奋勇帮忙收拾,挤进了不大的厨房。
王彩花轻轻一撞冯知春的胳膊,笑问:“难怪不让我撮合,原来你两是不用撮合?”
冯知春无语地瞧她,道:“你啊,哪里像是下午还跪在公堂上等着入大狱的人……”
“这不是没入么!”王彩花拢拢头发,也不在意手上还沾着水,“我啊,这几天可真是看开了许多,我以前总想着不能服输,不能因为我是寡妇就叫别人同情我看轻我。现在想想,争那些有什么意思?等真出个什么意外,谁又会想你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啊,就守着眼前一亩三分地,好好陪着公婆女儿过日子,以后若和哪个男人看顺眼了,他不嫌弃我带着一堆拖油瓶,我就嫁给他,一家子好好过日子。”
冯知春小小吃惊:“你竟真看开了?看来那些阿婆婶子可有的忙了,忙着给你介绍如意郎君。”
“你呀!就晓得嬉笑我!”王彩花伸手去掐冯知春的胳膊,脸上带着难见的羞意,坦荡道,“我就是这么想的,说都说了,也不怕你笑话。”
冯知春摇摇头,笑道:“这是好事情,我作什么要笑话你。”
王彩花也笑,她看着冯知春娇美的容颜,想了想,还是劝道:“我瞧杨家郎君真的不错,虽然身世差些,能力却是不低,好好上进日后定是位出人头地的,你真不考虑?”
“既然他这么好,不如给你好了,你不正想着找吗?”
“不好不好,我可比他大上三四岁。”
“女大三,抱金砖。”
“莫要笑话我了!”
二人嬉笑一阵,王彩花又道:“他对你有情,我这次得他帮助也是因着你的面子吧?且我瞧你,似乎对他也不是完全无意……”
冯知春手上做事的动作略略顿了顿。
她叹息一声:“他身世再差,也比我好上许多……”
“可你不能因为碍于自己的身份放弃自己的幸福呐!”王彩花劝道,“找个知心人多难,你们如此郎才女配,我瞧你也不是对他完全无情……”
“姐姐!”冯知春打断她,对上她的眸子,“我是罪民!”
“可……”
“你可知什么是罪民?三六九等,罪民命最轻贱!是我幸运,爹娘为我寻了一方天地遮蔽,我能够安心过我的小日子,能够叫弟弟妹妹上学堂。可我日子过得再舒坦,我还是罪民,贱籍就是贱籍,贱籍的孩子依旧是贱籍,除非……”
“……除非?”
“除非洗去家父的罪名。”
王彩花看了冯知春认真的神情许久,犹豫问:“你家当年……究竟是因为什么事……”她忽又顿住,那段日子定是冯知春最最痛苦的回忆,自己还是不该去揭人伤疤。
中周县离皇都甚远,越远消息的力量越被削弱,这也是冯父选择这里的原因。
实际上县城包括上安镇的人们都只对当年冯家的案子知十之一二,只晓得冯知春三姐弟曾是官家儿女,因为爹娘犯了事触怒了龙颜,这才被炒家被贬籍。
加之已过去多年,那个时候冯家到底因何时变故,没有人清楚。
冯知春的脑中浮现出那时的记忆,这段记忆虽然不属于自己,但那时的悲伤、痛苦、怨恨这副身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都不知道她露出了怎样让人心碎的悲伤神色。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家父是冤枉的,如果不是这样,我怕……我早已是世间尘土……”
正因为想要为爹娘伸冤,正因为想要洗去本不该加在身上的有罪之名,原身才不停坚持着,坚持着和强大的命运斗争。
她占了这副身子,延续了自己的生命。那么,原身未完成的遗愿,也是她的愿望。
便当这是她给原身的报酬吧!
原她也是打算前往皇都的,只是她能走到哪一步,她也不知道……
王彩花轻轻揉过冯知春的肩膀,她鲜少有这样亲近的姿势,表现的有些僵硬。因为她不知道这个正是如花似玉年纪的姑娘过去经历过什么,她只是一介粗妇,不懂怎样去安抚这样一个可怜儿,只好给出一点点温暖。
“……哭吧……”
听到王彩花在耳边轻轻轻语,冯知春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湿漉漉的冰凉一片。
厨房内烛火摇曳,透过门虚晃晃在黑暗中照出一小方寸光影。
一个挺立修长的身影安静地立在门旁,若不是他身上的衣袍是浅色,皮肤亦很白皙,真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杨瑾默默听着墙内隐约传来的低低吸鼻声,抬起头,看向中天之上的皓月。
第一次见她时,也是这样的月色……
也是这样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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