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楔子)
“囡囡……囡囡，爸爸来看你了。”熟悉又亲切的声音响在耳畔。
卫珊然想要伸出手抓住说话的人，可是她的视野一片虚无，她睁不开眼，也看不见说话的人在哪，更无法捕捉那道思念至极的声音。
忽然，她的眼前闪过一片血光。
医院里安静又喧嚣，大家都沉默不语，徘徊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结果，凝重的空气勉勉强强悬浮在空中，压得人喘不过气。
可她的心却很喧闹，她的脑袋里飞快闪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可能都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然后画面又开始闪动，叔叔阿姨全都围了过来，慰问她和妈妈。
他们说爸爸是因公殉职。
还有一个叔叔来到面前，说爸爸是为了救他的儿子才会受伤，他很感激爸爸。
那个叔叔给她和妈妈留了一大笔钱，局里也给了抚恤金。
可，那有什么用，爸爸再也回不来了。
“囡囡，你想吃什么零食和爸爸说，爸爸回来的时候给你买……”
那天出门前，他明明这么说了。可后来他再也没有回来。
她只记得，自己的眼泪一直在流，流到后来眼睛都干涸了，她再也掉不出一滴眼泪，甚至快把眼睛给哭瞎了。
下学期就高三了，放假前老师说了很久这个假期要如何如何，尖子要如何保持，落后要怎么逆袭。
她只觉得这一切都很疏离，像是隔着几十页日历回看脑海中的这些画面，她几乎什么也学不进去，每天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脑海中便自然浮现出爸爸的身影与笑貌。
想困了就睡，睡醒了又哭。
她的人生完全崩塌了，只剩下凌乱的往昔碎片，没有当下，更没有未来。
只有梦还能延续她生命的意义。
在梦里她还能见到爸爸，尽管他总是以那样不堪的模样出现——浑身是血，面容浮肿。
如果换一个人，对她而言恐怕就是噩梦了，可那个人是爸爸，这一场梦就变成了玻璃渣糖一般的体验。
然而，梦里的父亲却支离破碎，她甚至无法构想出一个完整的父亲，她的幻想全都被那一日的惨状所填充。
她在梦里也哭，哭得天花乱坠，爸爸便用那双淤积了血垢的手，为她抚去眼泪。
终于有一天，爸爸对她说，不要再想他了。
爸爸说，我们囡囡以后要好好生活。
于是从那之后，她再也没在梦里见到爸爸。
可她还是耽溺梦境，不愿清醒。
清醒时，便要面对妈妈那张同样哀沉的面容，和更昏暗的真实天空。
她总是在梦里孤独徘徊着，梦里似乎有很多过客，梦境并不空荡。可她却连在梦里都忧伤到没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明明梦里也难过得窒息，可她宁愿坠梦也不愿醒着。
忽然有一天，像是暗淡的天色中晕开一抹艳丽的橘红色，原本灰暗的梦境里，突然有路人和她搭话了。
“同学，你怎么每天都在这里走啊走，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路人身形高大，皮肤是健康的亚棕色，像一块可口的巧克力糖。
在梦境里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记住他的轮廓，醒来也只能迷迷糊糊记住个观感。
她对他说，她在找她的爸爸。
路人看起来很惊讶，他说：“你是小蝌蚪吗？”也许他很有幽默细胞，可对她来说，却是不合时宜的玩笑。
于是她又忍不住开始掉眼泪。
“别哭别哭！”路人慌了，“你怎么了？对不起我乱讲的。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她没有回话，而是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路人也紧张兮兮的，一直围在她身边企图安慰她。
直到后来，她把自己哭醒了。
一睁开眼，便觉得眼睛酸涩得慌。
明明还是没能在梦里见到爸爸，可这次终于有人在梦里和她搭话了，还是饱含善意的。
她摸摸脸上的眼泪，有些恍惚。
尽管生活一丝一毫都不会被梦境改变，可她第一次在梦醒后有一种温存感，好像心里被注入了一丝希望，难得有种想要松口气的感觉。
许是她的潜意识里看不过她颓废的生活，终于开启了自救系统，在梦境中虚构出另一个带有温度的男性形象。
只要她入梦，总能在梦里见到他。他像是在梦里也独自逛了很久，一见到她出现，便两眼发亮，凑到她面前与她说话。
“明明是最有生气的人，却偏偏爱哭鼻子，这可不好。”他这么说。
后来，在他的陪伴下，她变得很少掉眼泪。他总是说些话逗她笑，带着她到处走，到处玩，就好像在梦境中旅行一般，这样的余温一直延续到她梦醒。
纵使醒来后，梦境中的细节已难复忆，可梦里那种欣然好像也荡漾到了梦外，让她渐渐摆脱了瘫烂在床上的萎靡生活。
在梦中人的日日激励下，她开始翻开习题册，重新接受自己准高三生的身份。
梦中人的每夜出现，像是短暂取代了父亲的存在，让她又有了新的依靠与生活的支撑点。
连妈妈也为她的转变感到惊奇，家里的凝重哀伤的氛围也开始消散。一切都开始往好的一面发展。
她也不再耽溺梦境，每日挑灯夜读，有时候做一道难题甚至于做睡着了，将疑问带到了梦里。潜意识构造出的梦中人十分强大，他看着她给出的题，竟然真的能为她提供思路。一讲完她便惊醒，立刻拿起笔，也不管脸上睡出的印子，用着残存的清晰记忆，将思路写下，果然将答案解了出来。
梦中人还鼓励她，要好好读书，考上a大金融系。醒来后，连她自己都错愕，自己的潜意识竟然会给自己定下如此宏伟的目标。
日复日，夜复夜，她记不清这样的日子到底过了多少天，只是时不时用日记记下醒来后勉强残留的梦境碎片。
这样的梦中奇遇维系了数月，后来忽然有天，她察觉到自己已经彻底走出了丧父伤痛，而梦中的人也再没有出现过。
“听说我们部门要调来一个新同事，还是个海归。”午休的时候，阿乔提道，“好像是从人事部调过来的。”
“这么突然？”卫珊然懒洋洋趴在桌子上，边看手机边随口应道。
“我们部门好像也不缺人吧？”茄子插话道，“现在也不是招聘季，应该也不是什么实习生吧？”
“大概是和虹姐关系好，只要两边经理都没意见，调来调去不是很容易的事么？”小龙说。
卫珊然撇撇嘴，深以为然。反正不管调不调来，对她而言都不那么重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没想到，当天下午那位新同事就来了。
虹姐领着人到办公间的时候，卫珊然正在做数据表，根本没注意。
“这位是新来的同事，大家欢迎。”虹姐一边手握着杯咖啡，另一边臂膀夹着文件，语气毫无波澜又带着礼貌喊道。
办公间的诸位给面子地抬头看眼，稀稀拉拉响起掌声，旋即又低下了头继续办公。
虹姐举着咖啡的手抬起，指了指最角落的空位，说道：“你就去坐那儿吧。”
坐在卫珊然附近的阿乔瞬间骚动：“天哪他要过来了……还蛮帅的欸……”
卫珊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如果她再浪费时间在无聊的新同事身上，那她今天的工作一定会让她加班到想死。
新同事的工位就在她旁边，旁边原来的同事前段时间辞职回家考公了，正好这块空了出来。
“啪！”
卫珊然听见隔壁工位摆放东西的声响，不大不小，她就当做是白噪音了。
阿乔看起来很空闲，她凑过去搭话的声音飘了过来：“你好，我工位就在你对面，你可以叫我阿乔，你叫什么名字？”
隔壁工位回复道：“你好，我叫楚君逸。”
哇……他看起来好风度翩翩啊。
阿乔看着眼前的新同事，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头发很黑，皮肤很白，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颇有番斯文败类的气质，笑起来眼尾上勾，眉尾处有一道明显但不狰狞的疤痕，将原本清爽的面容气质给破坏掉了，却并不十分违和，反而平添了一丝痞气。
阿乔的余光冷不丁瞥到了斜对面的卫珊然，发现她忽然很震惊地转过脸来，死死盯着新同事的侧脸，随后又很慌乱地低下了头。
她就说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怎么会有人不为帅哥侧目呢，就算珊然平时总摆出一副性冷淡的尼姑子脸，这时候也免不了要瞅一眼新同事。
不过新同事好像对此一无所知。
阿乔忍不住说：“你初来乍到，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你要是愿意，我找些同事给你开个欢迎会怎么样？”
又来了，阿乔总喜欢搞这些有的没的，她简直就是个社交热衷狂。卫珊然忍不住腹诽道。
终于，最让她害怕的那一刻来了——
“珊然，你去不去？”
卫珊然感觉自己的头皮都麻了。
她默默又将自己的头垂低了半寸，很有底气地回道：“不去！今天要加班了！”
“也不一定就要今天，我今晚其实也不方便来着。”阿乔说。
这时，新同事很善解人意地说道：“没关系，我可以等大家都有空的时候。”
这个声音一出来，卫珊然就觉得好像从他喉咙里伸出了一把痒痒挠，直捣她脚心，让她十分煎熬难挨。
啊啊啊！他是故意的吧？是故意的吧？！
卫珊然感觉自己整个心都烦躁掉了，excel表也不知道刚刚看到哪里了，随意滑动着鼠标，眼睛却和无头苍蝇一样乱看。
呵。
果然今天的工作量因为新同事的腾空出世而耽搁了，她果真忙到很晚才回去。
隔壁工位已经空了，因为是第一天到部门来，虹姐只是让他大概熟悉了下事务，几乎没啥好干的，所以一到点就能准时下班。
羡慕啊羡慕！
卫珊然收拾好东西，疲惫地走到电梯间，按下了下行按钮。
等电梯从上面下来时，电梯门开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里面。
卫珊然看着电梯里的人，忍不住瞪大了眼，下意识就问了出来：“你怎么还在啊？”
电梯里的人看到她似乎也很错愕：“你怎么还没走？”
啊，真是令人头大。
“算了，当我没问。”卫珊然疲惫地走进电梯，挪到了离楚君逸最远的角落里。
电梯蹭蹭蹭地往下，速度却还是快不过那人的嘴。
“你才回去啊？”楚君逸问，“这么晚了，你男朋友有来接你吗？”
深呼吸……不要生气。
卫珊然挤出一个微笑，头也不动：“新同事管得未免有些多了。”
身后没再说话。
可等卫珊然走出电梯，又走出公司门，然后走进地下停车场，她始终觉得后面的小尾巴还在跟着。
一回头，果然是。
“你现在要变成跟踪狂了是吗？”卫珊然皱眉道。
楚君逸好像并不在意她言语上的尖锐，淡然问道：“所以你男朋友真的没来接你？”
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他到底有多执着于她的男朋友！
卫珊然火大：“这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啊！我自己没手没脚不能回去么干嘛非要人送！”
说着，便不再管对方，走到两米开外的车子前，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刚系上安全带，抬眼便看见楚君逸坐上了对面的那辆车。
阿……她大概是误会他了，只是凑巧跟着她罢了，哪里是什么跟踪狂啊。
卫珊然觉得自己的脸一时因羞愧烧得通红。
她其实对楚君逸没有那么大的敌意，毕竟，要说起过去，大概还是她负了他。
她只是觉得尴尬，不知该如何面对。偏偏对方好像察觉不到她的尴尬，偏要凑上来，因而她便如火箭筒般一点就炸。
卫珊然埋头在方向盘里，恨恨地用手捶打脑袋。
忽然，对面的车突然响起了喇叭。
她抬头，便看见楚君逸坐在副驾驶，主驾驶位上坐着一名男性司机，楚君逸特意伸手到方向盘前按了按喇叭，做了个朝右指的手势，示意她先走。
还挺绅士的。
卫珊然撇撇嘴，拉开手刹先发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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