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蛋糕
屋中灯光尽灭,月光被窗帘割成窄窄几道,如雪般洒进房间。
江栩然已经习惯这样寂静的夜晚,随手将小提琴搁在墙角,在杂乱的床上侧躺下来,一手垫在脑后,目光落在房间角落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那里安静地摆放着一幅盖着白布的画作,此刻只隐约看得清模糊的轮廓。
死寂的夜色中,传来邻居从屋顶爬下的细碎动响。
江栩然闭上眼睛,心绪却被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动静牵动,忽地想起那块点缀着新鲜草莓、涂着绿色奶油的蛋糕。
蛋糕被摆放在金边白瓷浅盘中,鲜活异常。
江栩然起身,赤着脚从凌乱的房间内走去客厅,花了点功夫才在落满灰尘的窗下找到了自己亲自搬进来的那只凳子。
已经是后半夜,庭院里月光如水,自老旧的窗户透进来,使他能够看清“玻璃罩子”下已经不算新鲜的蛋糕。
方才寻找的动作激起无数灰尘,在光下翻飞不止。
江栩然好似不查,盘腿坐在冰凉的地砖上,揭开了玻璃碗,端起蛋糕,用盘中附赠的银色叉子一点一点吃完。
娇贵的抹茶奶油已经化掉了,吃起来带着一点苦涩的味道。
江栩然分不清上次吃蛋糕是什么时候,或许是三年前,也可能是十年前。他也分不清这苦涩感到底来自哪里。
好在草莓是甜的。
舌尖的甜停留了片刻便消弭殆尽,江栩然默然起身,拉开屋门去往厨房。
厨房已经很久没使用过,打开水龙头时先是有一股锈水带着腥气流出,足足三分钟才流尽,淌出干净的自来水。
将盘子、叉子、盖碗一一洗净放在沥水架上,江栩然又认真地冲洗过自己的双手,直到没有一点奶油的味道停留才作罢。
回到房间时,睡意尽失。
小提琴声再度拉响,盖住了所有的声音。
-
挨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苏叶才睡下。
搬来琴川的第四天,她依旧在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或是从楼顶坠下,或是被海水淹没,毫无新意。
再次惊醒,苏叶目光聚焦在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一束光线上。
墙上的挂钟指向8:28。
苏叶花了足足十分钟来回神,随后掀开被子下床,拉开了窗帘。
窗外是早晨明亮的日光,毫无顾忌地倾泻而下,洒在她身上。
桂花树枝头站着几只毛色漂亮的雀儿,正叽叽喳喳叫着,时不时又有新的一只振翅而来,加入他们。
沉寂了一夜的院子好似重新活了起来,被各种声音包围着。
苏叶久违地想吃一顿西式早餐。
将吐司切片放进面包机烘烤,而后处理口蘑和番茄、牛油果。
在锅里放入橄榄油将切半的番茄,随后放入切块的口蘑和牛油果煎制,起锅前再放入焯过水的菠菜,放入海盐粒和黑胡椒
最后再煎一个溏心煎蛋,撒上欧芹碎。
番茄上泛起了完美的焦褐色,放上菠菜和口蘑粒,吐司出炉,放上加热后的牛油果碾成泥,放上煎蛋。
流动的蛋黄与牛油果泥混在一起,入口先是软糯的咸香,随后是酥脆的甜香。
搭配上激发出甜酸味的番茄和鲜甜的口蘑,让人胃口大开。
吃过早饭,苏叶将桌上的杯盘暂时放在一边,回到卧室把被子拿到院子里晒着,自己也难得偷懒,坐在门廊前晒太阳。
阳光明媚的天总是让人非常有安全感,只睡了两个小时不到的苏叶枕着抱枕睡了个回笼觉。
太阳渐升,门廊下的阳光缓缓移位,不能再将苏叶整个笼罩住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翻身平躺在暖融融的木制平台上,发了会儿呆。
桂花树枝叶间跳动着闪烁的金光,雀儿们不知道飞哪去了,院子里又陷入了寂静。
苏叶撑坐起来回到厨房里收拾了碗碟,打开手机看了眼消息,一一回复后便涂上防晒、戴上遮阳帽去院子里准备干会儿活。
她将院子里枯死的植物都装进了垃圾袋,一股脑儿拖着扔进了路头的垃圾池,又去了一趟村里的小超市,在那遇上了给自己送过菜的阿姨,便唠了一阵。
婉拒了对方午饭的邀约后苏叶慢腾腾回到院子,将买的一箱啤酒放好,接收了个孟西关寄过来的包裹。
礼盒里是一条礼服裙,还附赠一张《ladyme》圣诞夜晚宴的邀请函。
才刚把盒子放好,孟西关的电话就来了。
“给你挑的新裙子收到了吗?”
苏叶嗯声:“收到了,邀请函也收到了。”
孟西关:“圣诞夜就给我穿着新裙子美美登场——今年有个叫一叶影视的新公司也受邀了,这公司背靠柏宜,在圈子里能说得上话。”
苏叶目前被业内上层打压雪藏,众影视公司皆是避之不及,听到这句,大脑里那根弦霎时绷紧。
“对方负责人是我大学同学,到时候我替你引荐,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孟西关说。
“我——”苏叶花了点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真的可以吗?”
孟西关笃定地说:“当然可以!”
和苏叶不同,孟西关出身好,性格又十分大方自信,好像没有什么事能难住她。曾经苏叶偶然在庄园度假的时候救了落水的孟西关,从那之后,两人就变成了好朋友。
在苏叶确诊焦虑症后,孟西关做了不少功课花了不少心思,只希望她能够早点好起来。
现在事有转机,两人都很高兴。
正说着圣诞夜的安排,苏叶听到院门被人扣响。
小院的门上嵌着椒图铺首,悬着铜制门环,敲来声音清脆。
“扣扣扣”三声,干净利落。
不难猜到,应该是隔壁邻居前来还盘子。和孟西关说明了下情况,苏叶暂时挂断电话趿着鞋子去开门。
拉开门,只见邻居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插兜,凳子立在他脚边,大剌剌站在门前,从鼻间溢出一个音。
“喏。”
时值正午,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洒而下,却并不炽烈。
借以这明媚的阳光,苏叶才算将昨日夜里助人为乐的邻居看清。
黑色帽衫下,他一头半长的头发扎在脑后,额前垂下几绺碎发,遮住了昨夜透着雪色的眼睛,现下只余沉闷的暗色。
苏叶接过盘子,只听他沉声说了句谢谢。
苏叶:“那个……谢谢你的啤酒。”
而邻居连多余的眼光都吝啬,抬了抬手示意不用便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苏叶突然想到什么,忙叫住了他。
对方回头。
“昨天你说那是最后一罐,我今天去买了一箱给你。你等我一下。”
苏叶说着已经转头要回去拿。
“不用。”
苏叶脚步一顿,回头解释说:“是这样的,我自己也喝不完,给你一半……”
“我说不用了。”
男人语气冷淡,此刻倒也不似之前一般惜字如金,“蛋糕我收到了,就当是谢礼。以后不用再送我什么,我不需要。”
“就这样,再见。”
他下意识拉了下帽檐,低头离开。
苏叶看着他略显局促的背影,心里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关上院门回到屋里,苏叶给自己倒了杯水,吞咽时口腔壁有点疼,这才发现自己口中不知何时又长出一颗溃疡。
舌尖抵上去,便是一阵尖锐的痛。
自确诊焦虑症以来,口中的溃疡便反反复复。
她拉开餐椅坐下,捂着长溃疡的半边脸,给医生发去信息,约了个复诊时间。
-
往后几日一切如常。
冷空气南下,连续几天阴雨,琴川这才渐渐入冬。
苏叶的病情好像已经趋向稳定,近来偶尔也能睡个安稳觉,大多数时候与书为伴,屋顶也没再去过。
只是每次躺在床上,苏叶总是会想起摆在冰箱角落里的啤酒,它的存在,好像变成了苏叶失眠多个诱因其中的一个。
是夜凌晨,连绵的冬雨终于停了。
天边浓云被风吹散,一轮窄窄的下弦月挂在夜幕之中,投下清冷浅淡的月光。
苏叶听着窗外的风声,毫无意外地失眠。
几近天亮时,她起身套了件外套,搬来梯子爬上屋顶,准备看个日出。
抱腿坐在排列整齐的青瓦上,苏叶下意识往隔壁阳台上看了一眼,用余光确认邻居的存在。
果然,他仍坐在阴影里,神色不辨。脚边是凌乱的易拉罐。
风不知何时停了,月亮已经渐渐西沉,伴着几颗疏星,即将要消失在地平线外。
偶有两声鸡鸣打破静谧,却又复归沉寂。
苏叶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天际缓缓浮现出一线灰白,继而逐渐扩大,晨光终于照亮半边天穹时,一抹橘红自地平线下跃出。
霎时,天光大亮。
朝阳将周遭一切都染成了灿烂的暖金色,光线在薄云之中反复折射,整片天空犹如上帝的调色盘,橘粉与蓝紫交织在一起,绚丽无比。
东边的天际热闹不已,矮山、高楼和森林在阳光映照下浮现出朦胧的轮廓,鸟儿在其间翻飞,赶赴未知的旅途。
一夜的死寂褪去,迎来生机勃勃的新一天。
看罢这场盛大的演出,苏叶抬手抻了个懒腰,注意到懒散的邻居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立在阳台前,立身周正。
迎面而来的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宛如神袛。
如斯光景一瞬而过,苏叶回过神,打破了沉默。
“你经常在这看日出吗?”
“偶尔。”
简短的对话在此结束。
片刻缄默之后,苏叶斟酌着开口:“我会在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找我。”
对方却没有没有回应。
苏叶继续道:“这几天降温了,我冰箱里的菜也吃不完,你要是有空的话,过来一起吃个火锅?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我说过,我不需要。”男人转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苏叶。
“还是说,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回报?”
苏叶无言,明亮的阳光洒在脸上,只觉得难堪。
苏叶从小就是习惯性讨好别人的性格。
很难说清这种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从她记事起,身旁的人对她的评价就是“懂事”和“大方”,好像她天生就是如此。
苏叶只隐约记得,福利院里的大人们都疾声厉色,只要做得不合他们心意,随之而来的就是严厉的斥责甚至殴打。
没有人敢诉说,时间长了,就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得到认同,就要主动讨好他人。
那时候,福利院里会有无法拥有自己孩子的夫妻来相看合眼缘的孩子,每每有夫妻看中苏叶,院长便会劝说苏叶让她把机会让给其他条件没有她好的孩子。
次数多了,苏叶甚至开始主动拒绝与领养人见面,院子欣慰的眼神和一颗糖就能让她开心很久。
看着一个又一个孩子欢欢喜喜被领养,苏叶也只是礼貌地、友好地招手告别。
直到她年纪渐大,无人相看,迎来的却是新一轮的漠视。
恶性循环。
见苏叶不再说话,江栩然握紧了阳台的栏杆,压低了声音,也不知道说给谁听:“不要对我抱有任何期望。”
阳光被屋檐切割,他再度落入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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