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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除夕


在廊下坐了许久,小院外不断有车声来往,苏叶才恍然想起今天是除夕。

        对于国人来讲,除夕是一年中难得的全家欢聚的日子。

        只不过对于孤身一人的苏叶来讲,每年除夕夜,她只是家家户户窗外擦亮火柴取暖的那个小女孩。热闹、欢聚都与她无关。

        仍记得十五岁那年的除夕,她为了赚够高一下学期的学费,只能在酒店后厨刷碗——而这还是她苦苦哀求许久得来不易的工作机会。

        那天夜里后厨里吵吵嚷嚷,所有人都忙碌不已。

        从下午两点开始,苏叶便一直在埋头刷碗,一双手在水里泡得发白发皱,胃也饿得发痛。终于在凌晨三点的时候,收到了那两百块报酬。

        经理还好心地将没动过多少的剩菜端到后厨给她和另外几个洗碗工吃。

        苏叶实在太饿了,狼吞虎咽地吃掉了整整一只炖得烂烀的大肘子,因为吃得太油腻,回到福利院后难受了一整天。

        也是在那一年,她遇到了模特公司的星探,得到了一份兼职拍摄平面广告的工作。

        穿着别人淘汰不要的旧鞋在漫长的路上走了十多年,苏叶在拍摄时终于穿上了各种意义上的第一双漂亮鞋子。

        那是一双银色的浅口尖头细跟高跟鞋,鞋型流畅,在灯光下闪着亮晶晶的碎光。但是并不合脚。

        她穿着它进行了一整天的拍摄,走动的每一步都伴有钻心的痛。

        就像在刀尖上跳舞的小美人鱼。

        而她甘之如饴。

        苏叶深知,只有这双鞋才能带着她穿过满是碎石荆棘的旷野。直到如今。

        一阵敲门声响起,将苏叶从回忆中惊醒。

        她应了一声,这才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年轻姑娘,她手里拎着袋蔬菜,嫩绿的叶尖从红色的塑料袋中冒出。

        “这是我妈让我给你的。”她说着抬头,看到苏叶的一瞬间就愣住了。

        “你……你……”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磕磕绊绊地说,“你是苏叶?!”

        苏叶笑说:“是我,你好啊。”

        小姑娘将袋子搁在地上,两手不自然地在外套上擦了擦,又空咽了下,“你真的是……我是您的粉丝,我看过您很多电影电视剧,《侠骨》是我最喜欢的电影!”

        苏叶看着她欣喜崇拜的眼神,只觉得心里空空的,如此默然了阵子,才反应过来先将人请进了院子。

        给小姑娘倒了杯水,苏叶从相册里挑了张照片签了名,又拿出一条品牌方送的项链一起装在纸袋里。

        “送给你。”苏叶温和地说,“但我住在这里的事,希望你能替我保密,可以吗?”

        小姑娘猛地点头:“当然——你是在这里养病吗?”

        “是的。”

        “祝你早日康复!”

        “谢谢你。”

        临走前,小姑娘才想起自己是干什么来的,忙将院门前搁着的袋子拎进来,“这是我家自己种的豌豆尖,送给你。”说完鞠了个躬飞也似地离开小院。

        苏叶追了出去,只能看到她蹦蹦跳跳的背影,一溜烟便跑远了。

        叹了口气,苏叶转身准备回院子,就和抱着箱啤酒回来的江栩然打了个照面。

        江栩然看见她,轻轻点头便当作是打招呼了,翻找着钥匙要开门回去。

        “今天是除夕,你就只喝酒吗?”苏叶忍不住问。

        江栩然挑眉,“不然?”

        动作间,钥匙掉到了地上。苏叶上前去帮他拾了起来,随口说着:“那来我家吃火锅?反正我也是一个人,多一个你也不算麻烦……”

        钥匙落在手心,江栩然打开了门。

        “可以。”推开门后,他低声说。

        苏叶还以为听错了,“啊?”

        江栩然重复了一遍,“我说可以。”

        苏叶眨了眨眼睛,心说还真是不客气。

        “需要我帮忙吗?”

        老天开眼了。平日里拽得要命的乖僻邻居,居然问“需要帮忙吗”。

        苏叶双唇上扬,大方地说:“不用,等着吃饭吧。”

        这回江栩然是真不客气了,从喉间滚出一声嗯,便关门回家去了。

        做火锅倒不算什么麻烦事。

        回家后,苏叶不紧不慢地先将牛骨牛尾焯水挪到汤锅里炖上锅底,随后才开始处理其他食材。

        小粉丝送来的豌豆尖正好可以用来涮火锅,因为是自家吃的,这袋豌豆尖只掐来了最嫩的顶端,不用再挑拣,洗干净直接下锅就成。

        除去豌豆尖,苏叶还准备了莴笋、山药、萝卜、茼蒿和娃娃菜。肉类则是自己做的牛肉丸,和一盘鲜切的牛腱子、一盘现成的肥牛卷

        因为不知道江栩然的喜好,蘸料也准备了三中不同口味的。

        下午四点,村里便已经响起了开饭的鞭炮声。

        一直到六点时,接二连三的鞭炮声才算歇下,风里都满是烟火味。

        天色擦黑,苏叶将汤底转入铜火锅,放入白萝卜盖盖稍加炖煮。随后将所有配菜都搁在餐桌上,方便涮煮。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也拿出一盒鞭炮挂在院门外,先敲响了邻居的大门。

        等江栩然出来,她催促他快进院子里去,随后举着打火机小心翼翼地点燃了引火线,随后捂着耳朵往里跑。

        没料想江栩然却没走远,苏叶往回跑时冷不防和他撞了个满怀。

        外头的鞭炮已经点燃,“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因为离得近,这动静如同炸雷,震耳欲聋。

        江栩然捞了一把站立不稳的苏叶,随后云淡风轻地站在原地,看着门外鞭炮炸开一地碎红。

        苏叶捂住了耳朵,张了张口,好像在说着什么。

        江栩然:“?”

        苏叶见他不解,鬼使神差地腾出一只手去抓住他的手腕往他耳朵上放。

        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大声道:“捂耳朵啊,你不觉得很吵吗?!”

        江栩然恍然,将另一只手也放在了耳朵上。鞭炮声小了一些。

        四目相对。苏叶不禁笑了起来。

        “我们好像两个傻瓜哦。”她说。

        江栩然仍是不解。

        只有苏叶笑个不停。

        ……

        揭开铜火锅,氤氲的香气便争先恐后地扑了出来。

        苏叶在碗底放了细碎的芹菜粒,先盛了两碗汤出来,一碗留在自己面前,一碗推到了江栩然那一边。

        放入白萝卜炖煮过后的汤底更加鲜甜,香气扑鼻。

        屋外是朦朦胧胧的夜色,衬托得屋内愈发明亮温暖。

        苏叶开了一瓶起泡酒,喝到最后只觉得头晕,却是醉了——她的酒量一向不好。

        江栩然已经放下了筷子。

        他看着对面的苏叶。

        餐桌中央有一盏枝形吊灯,灯泡发出的光是暖黄色的,斜斜照在苏叶脸上。

        她往昔通透的皮肤上缓缓洇开一层薄薄的胭色,眼里也映着一湾亮色。

        “我第一次吃火锅,”她说,“就是去吃的牛肉火锅。同桌的演员点了撒尿牛丸,我捞起来吃,不知道它这么烫……”

        “那时候我只知道不能在桌上出丑,硬生生咽下去了,回去的时候嘴里被烫了个燎泡,半个月才好。”

        江栩然仍是安静地坐着。

        苏叶自顾自往下说着。

        从刚入圈那一年开始,说到自己拿到柏林电影节银熊奖、说到自己创办了工作室、说到自己向一个“坏人”泼了一杯酒……

        她知道江栩然一直在听。

        明明只是刚认识,甚至连熟人都算不上,但苏叶还是选择说给他听。大抵因为知道他不会拒绝,也不会在意。

        末了,苏叶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缓缓开口问:“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铜锅里,汤底咕嘟咕嘟,翻滚着几颗紧实的牛肉丸。

        江栩然语气平淡,说:“你没错。只是他们觉得你破坏了规则。”

        亲近的人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谈论这段过去,而江栩然不一样,他直截了当地说,你没错。没有多余的关心,只有对事实的陈述。

        苏叶缄默许久,不知该如何回应。

        只是空洞的心落入了一颗石子,叮叮当当滑落到底,发出空旷的回响。

        江栩然已然起身,说时候不早,“走了。”

        苏叶遂也跟着起身,走上前为他拉开屋门。

        江栩然跨出门,又回头看了一眼苏叶,余光扫到一幅画,脚下就是一顿。

        “那幅画……”

        “是我三年前拍下的。”苏叶也跟着看过去。

        昏暗的灯光下,那幅画安静地摆在窄柜上。作者大胆地使用了大面积的群青,塑造了一片深海,纯粹的蓝与深沉的黑压在一起,海的顶端,是一束注定不能到达海底的黯淡光线。

        “在一个画廊酒会上,我第一眼就看到这这幅画,它很特别,不是吗?不过它的作者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也没有新的画作展出,很可惜。”

        江栩然的目光瞬间沉了下去。

        沉默片刻,他冷淡地说:“这幅画没有你想的这么特别,砸了吧。”

        夜风自门外扑进来,苏叶的醉意被吹散了一些,思绪稍有清明。

        “为什么?”她问。

        江栩然没有回答,只是面上骤起愠色,作势要去取那幅画。

        苏叶忙喊他:“江栩然!”

        她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情绪失控,只能上前拽住了他的衣袖,“江栩然,你怎么了?”

        隐隐有怒意从江栩然身周蔓延开,他自顾说:“他不配!”

        苏叶不解,只愣愣地看着他。

        江栩然回过头,正对上苏叶关切不解的目光,几乎是一瞬间,那股怒意如潮水般消褪,转而颓唐而空茫。

        像是失去了所有意念,只剩下一具空壳。

        他甩开苏叶的手,兀自走进了浓暗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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