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四楼半
周日下午，陆佳欢和孔宁伟风风火火地来找衣培阅，说是北街新开了一家理发店，三个人一起可以打五折。
陆佳欢确实是想把她的头发剪短点儿，头发太长，洗头太累；孔宁伟是觉得有便宜不占就是吃亏了。
衣培阅摸了摸自己前几天刚被班主任用剪子掏过的头发，满意地说：“我觉得吧，汪老师给我剪得挺好。”
“得了吧，”陆佳欢怼衣培阅：“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后脑勺，狗啃的一样。”
“狗啃的怎么了？那也比你的麻花辫儿强。”衣培阅不让陆佳欢。
陆佳欢气不过，倾身在衣培阅的胳膊上打了一下。
他们打小就在一起玩儿，衣培阅早就习惯了陆佳欢甜美外表下的那个极其彪悍的灵魂。
孔宁伟推了下他鼻梁上的眼镜，商量道：“走呗，一起去呗。”
衣培阅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他有些动摇，偏过头看向他哥，像是在询问他哥的意见。
陆佳欢和孔宁伟见了，也转头看向衣承闻，把希望寄托在他们的闻哥身上。他俩心里非常清楚，衣培阅出不出得去，就看闻哥一句话了。
“去吧。”衣承闻开口道。
等衣培阅穿好衣服，衣承闻又补了一句：“别在路上耽搁。”
孔宁伟听了，连忙保证说：“闻哥你放心，剪完我们就回来。”
其实从福衍里南街走到北街，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
但衣培阅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主要是排队的时间长，等陆佳欢剪头发的时间也长。
衣培阅快步走进楼道，想赶紧上楼，进屋暖和暖和，谁知上到四楼半的时候，鞋带开了。
他本想着，马上就到家了，先不系了，坚持一下。但他看着白色的鞋带拖在地上，心里还是接受不了。于是他暗暗骂了一句他的鞋带，然后认命地蹲下身来系。
此时，楼上传来了开门声，衣培阅抬头看了一眼，不是五楼。
“走了啊兄弟，大恩不言谢，明儿个学校见啊。”一个男人的说话声也随之传来。
衣培阅系好了鞋带，刚准备起身，就听到一句：“嗯，回吧。”
是他哥的声音。
家里来人了？我哥的同学？
衣培阅这么猜测着，抬腿迈上台阶，想上楼跟他哥的同学打个招呼。可迈上台阶的腿还没落下，楼上的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样，又匆忙开口道：“诶对了，你想好考哪了么？”
衣培阅不知怎的，听到这话时，止住了迈向台阶的腿，站在四楼半等着他哥的回答，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
他从来没问过他哥想考哪。
“澎大吧。”他哥说。
衣培阅反应过来他哥说的是澎江大学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就想开了，心说：“澎大好啊，我哥那么优秀，考个澎大不是理所应当么。”
他哥从小成绩就好，在他们29中这所破学校上了三年初中，最后竟也考上了度安八中。
衣培阅知道，在八中的一些学生眼里，上澎大，从来都不是梦想，而是努努力就可以触及到的目标。
而且，澎江也好啊，政治中心，文化中心，以后找工作肯定比度安好吧。
衣培阅在心里叹息：可澎江虽好，就是离家远了点儿。
不过，衣培阅又想着，他以后也可以考澎江的大学嘛。考不上好的，就努努力考个差的呗。
衣培阅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心里舒坦了些。
楼上的人听了他哥的回答，轻笑了一下，说：“怎么突然想通了？之前劝了你那么多次。”
衣培阅竖着耳朵听着，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可他哥接下来的话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他心上。
他哥说：“想离家远点儿。”
想离家远点儿。
想离家远点儿。
想离家远点儿。
衣培阅反复思量着他哥说的这句话。这话要是换别人说，衣培阅能理解，很多小孩嫌弃爸妈唠唠叨叨，所以上大学的时候想离家远点儿。
可他们家，一共就三个人，他爸又总是不在家。
衣培阅思忖着：所以，想离家远点儿，实际上，是想离我远点儿，是么
楼上的人似乎也对衣承闻的回答有些惊讶，问：“怎么了？是不是照顾你弟太麻烦啊？”
他哥没言语。
那人紧接着又说：“也是，你这一天天确实够累的。不过你弟也大了，总不能照顾他一辈子，离家远点儿，你也能喘口气，规划规划自己的人生。”
衣培阅觉得他似乎已经听不到他哥和那个人的谈话了。他不想听，也没什么心思去听了。
以至于楼上的人走下来，衣培阅才意识到他们的对话结束了。
衣培阅看了一眼从楼上下来的男生，他以前没见过。现在想来，他哥的高中同学、朋友，他似乎一个都没见过。衣培阅现在才察觉到，他好像只是一直在他哥身边生活，却一直没走进过他哥的生活。
衣培阅没有直接上楼，他不想回家。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以前他也有不开心的时候，但没有哪一次不想回家。
他走到了附近的福衍里小学。他和他哥小时候也是在这儿上的小学，不过那时候还是老楼，上个厕所还得跑到教学楼后边儿的旱厕。他上一年级的时候，他哥上三年级，总有老师问他：“衣承闻是你哥吗？”
衣培阅看到拐角处的“小天才文具店”，以前在这买文具是可以积分的，满一百可以换五块，那时候衣培阅为了让积分快点涨，就让老板把他和他哥的积分记在一起。每次他和他哥买文具，只要报上一个数字——106，老板就会熟练地在她那个砖头一样厚的笔记本里找到写着他和他哥名字的那一页，然后认真地记上一笔。
衣培阅走着，以前的事儿不住地往脑子里钻。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小广场，他在长椅上坐下，也不觉得冷，两个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低头看着地面。
他心里不好受。
他从没想过，在他哥心里，他是一个麻烦，他是一个，他哥迫切想摆脱的麻烦。
可笑的是，他竟然还想着跟他哥一直呆在一起。
太可笑了。
衣培阅在小广场的长椅上坐了很久，直到天黑透了，他的电话铃声响起。
衣培阅猜到是他哥打来的，毕竟他出来太久了。但他不想接，就挂了电话用短信给他哥回了个“马上。”
他进家门的时候，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换了平常，他一定会凑到桌前看看他哥做了什么好吃的。
可今天，家里的这种熟悉的味道只让他觉得眩晕、恶心。
于是面对他哥的那句“洗手吃饭吧”，衣培阅只回了句“不饿”，就径直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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