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伴读
寿宴过罢,日子就又变得百无聊赖,加之天气炎热,执玉就也愈发懒怠,不肯去上学。
其时春序已调回梁徐氏身边,然而时时挂念之前的约定,有一日便提了盒糕点来照暖院,悄悄在秋千那儿等候。
执玉这几天牙齿松动出血,大概是又要换牙了。梁徐氏知道情况,就不许她吃太多甜的,连晚上例行的一碟豆沙团子都被撤下去了。她没甜食吃,连看传奇小说都觉得没意思了,终日心情烦闷。这天她又一个人走到院子角落去,正踢着脚下石子,忽然听到窸窣的声响,最初以为是猫,并不在意,不想忽然从花丛里头跳出个人来,登时吓了一跳。
还未喊出声,就叫人捂住了嘴。
她皱着眉,眨眨眼,发现对方很有些眼熟。
“姑娘别喊,奴婢是给您送吃的来的。”
春序小心地松开手,又连忙把食盒打开,执玉探过头,看到里面竟然是各式各样的甜点。
执玉转身去看她,却出乎春序意料的,没有立刻把东西接过去,只是问她:“娘叫你给我的吗?”
“这些全是奴婢自个儿练手做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夫人全不知道,这事就当是我们的秘密如何?”
执玉点点头,伸过手小心地咬了一块,眼睛亮了亮,几口将那块枣饼吃完,又挑了另一个开始吃。
等上面那一层的吃光,执玉已经撑着了,春序就把隔板打开,露出底下更精致的糕点来。
“这些都是给姑娘的。”
她双手接过食盒,又仔细看了看四周,小声说:“下次你练手做的甜点,还拿过来给我吗?”
“奴婢倒也想,可是没人接应,要送过来实在麻烦啊。”
执玉在原地绕着圈走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说;“有锦月姐姐在,她可以帮忙的。”
春序眉心直跳,连忙道:“不妥不妥,姑娘想想,锦月是大丫鬟,院里许多事都由她管着,忙得不得了,哪还有这份闲心?”
执玉于是撇着嘴,又愁眉苦脸起来。春序等了片刻,见她似乎仍没想出个办法,斟酌着缓声说道:“奴婢倒是有个认识的人,十分可靠,只是不知道姑娘肯不肯用。”
“谁?”
“姑娘还记得前些天,和奴婢的约定吗?那时候姑娘和奴婢说,要是奴婢的弟弟真有几分聪慧,就叫他做姑娘的伴读。”
执玉思索了一会儿,答应了,又问:“你也聪明,怎么不想自己来当伴读呢?”
春序似乎是惊诧于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沉默许久,却也只是苦笑一番。
第二天她醒过来,用过早膳,迷迷糊糊地坐在凳子上正练字,就听到阵扣门声。
来的是个小孩儿,比她还矮许多。执玉把人喊到旁边,指着字帖问:“会写字吗?”
他点了点头,执玉就把那支善涟湖笔塞到他手里。虽然是短暂的接触,那粗糙的触感也让她很容易就想起了春序的手。还真是亲生姐弟。
他从前写字,也不过是拿煤炭做笔,以地为纸,何曾用过这样好的东西,当下手心发汗,却也强忍住了,凝眼看着颜真卿的《颜勤礼碑》,握笔的手则顺势而行,墨迹如行云流水般延展。
一张仿纸写满,执玉看了看,虽不知对方水平究竟如何,却也隐约明白这的确是比自己那一手歪歪扭扭的字要好许多。
她有些气恼,但还记得和春序的约定,打算将这字呈给母亲看过。
临出门她才想起要紧事,转头问:“对了,你叫什么?”
“秋实。”
执玉应了一声,就带着这叫秋实的去见自己母亲。恰好原本做执玉伴读的丫鬟生了病,梁徐氏见这孩子虽其貌不扬,但聪慧本分,又是春序弟弟,知根知底的,怎么也从人牙子那儿挑的要信得过,只问过他几句话就也同意了。
秋实心中惴惴,本以为要被嫌弃样貌与出身,却不想入这高门府邸竟如此容易,还有如坠梦中之感。
直到被人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你是傻了么?叫你这么多次都不应。”执玉竖着眉毛,叫旁边侍女拿了叠衣服给他,又嫌弃地说,“快去换身衣裳,穿这么破烂,也好意思说是我家里的么?”
等他洗漱完毕,再出来,却看到她趴在厚厚的纸上睡着了,脸上还沾了点墨汁。
秋实与旁边侍女一同站着,却又止不住拿眼睛悄悄看了一眼自己以后要伺候的主子,心里还觉得很奇妙。
她睡了大约半个时辰,醒过来时,贴在桌上的左半边脸上满是红痕,然而她似乎没发觉,只拿手拨了下额头短短的绒毛,就又继续趴在案桌上,歪着头练字。
不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看到他,愣了一下,让侍女退下后,就要他来仿着自己笔迹,把碑帖抄上一遍。
人在屋檐下,自然不能不低头。也是可怜秋实本写得一手好字却被糟蹋,后来虽学问愈来愈大,那临执玉而成的歪歪扭扭孩子似的字体却不曾更改过,还因此受了好友许多嘲笑。
执玉自是不知以后如何,当下找了个能替自己做作业的,玩闹之心也就越发不可收拾,常常是秋实在书案前埋头写字,她就在旁边看闲书吃糕点,不胜悠闲。
七月末了,暑气渐盛,暴雨也常常不期而至。每到下雨,一向闹腾的执玉竟也安静下来。锦月拿叉杆撑开窗,执玉就倚着窗棂,看倾盆的雨泼洒在山水树木和亭台楼阁间,远处近处都是雾蒙蒙一片。虽是白昼,却也被雨雾浸染得天色黯淡。
她这样看着,忽然想起了那个雨夜,曾经遇到的不速之客,以及莫名消失了又出现的侍卫们,才想起之前自己本来是有意学武的,结果这些天只顾着到处玩儿,把正事都给忘了。
到黄昏时分,雨势不减,有个小丫鬟匆匆忙忙跑进了屋里,头发衣服都湿透了。锦月正要斥她不懂规矩,定睛一看,这人却是在府中已经做了好几年工的妙文。
执玉也发现不对劲儿了,转过身来,看到妙文脸色煞白,浑身发抖,被她这水鬼般凄惨可怕的样子吓了一跳。锦月连忙带她下去,换了身干净衣服,又给她灌下热汤,才叫妙文一双瞳孔里又聚了光。
“鬼有鬼手手”
然而她一开口说起话来,却是颠三倒四,听得锦月不知所以。又等了一会儿,妙文才真正冷静下来,同锦月讲起事情缘由来。
今日下午,妙文要去后院取晾晒的衣服,刚走到荒废许久的清凉院那儿,天上就忽然下起大雨来,前后实在没什么可挡雨的地方,她也就只得狼狈跑到清凉院的屋檐底下站着。她本来是面朝着殿外的竹林,等了许久不见雨停,觉得腿已有些酸软,就转过身想要活动筋骨,哪想刚一侧身,就看到荒草丛生的院内,有一并不怎样高的土堆,被雨冲刷了,露出截惨白人手来。
她再顾不上外头雨势如何,也顾不上去取衣服了,慌不择路地就往照暖院跑。
锦月听罢,只安抚她一会儿,让她千万不要把此事讲给别人听,否则可能将有杀身之祸之后,又去执玉那里解释,说是妙文在雨中行走,被只忽然冲出的大狗吓着了。
执玉听得直笑:“还以为妙文胆子大,没想到竟然被一只狗吓成这样了。”
附和过她几句,锦月又说自己有事,得出去一趟。她撑着伞,本是朝着夫人院里赶,然而慢慢地,脚步却缓了下来。她在一处假山旁停驻片刻,望着漫天的雨,不知在想些什么,竟又朝着来路回去了。
或许是因为下着雨,叫人心绪宁静,戍时才过了不久,执玉就打起呵欠来了,锦月替她收拾罢床铺,便退到门外去了。
窗户关上了。然而雨滴落在屋檐、风刮蹭着树叶的声响仍然清晰可闻。被呼进鼻腔的空气也还带着雨露的清新。
她用手抓着被子,听了会儿下雨的声音,就慢慢闭上眼。隐约间,又听到有人在哭泣。
顺着那阵哭声,在仿佛无止境的白色之中一直行走,不知道走了多远,她才看到有个身体透明的人背对着她蹲在地上。
大概是这个人在哭吧?
等她又上前几步,却听到这个人嘴里在不停咒骂着她父亲。
忽然的,她站的位置移到了这人的前面,才惊讶地发现这人和自己在父亲寿宴时梦到的疯子长得一模一样。不过现在他的身上并没有血,取而代之的是泥土和水渍。
他似乎并没有看到她,只是咬牙切齿地挥着手臂,用一把匕首不停地往一个泥塑人偶上面刺。她看清人偶上贴着张纸,上写着“梁伯延”几个大字。
执玉怒极,伸手要去夺那巫蛊人偶,却又被一双凭空出现的抓住了手臂。
那手指甲长长,还涂着红,显然是双女人的手。指甲陷进她的皮肉里,从执玉的身体里涌出许许多多的鲜血来,流淌在白色的空间中。
她顺着手臂侧过头,看到女人脸的瞬间,不由睁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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