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羡山
执玉年纪太小,长她几岁的顾绮鸢说到底也还只是个孩子,梁徐氏自然不放心让她们几个小女孩子孤零零去到城外,恰巧姚方允在和英国公谈话,待两人正事讲完,休息了片刻,梁徐氏就请了他护送几人前去。
姚方允从前病弱,总要人陪护照料,时刻都不能懈怠,如今却也是能护住孩子的大人了。
执玉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到姚四哥身着劲装,骑在马上,一副潇洒恣肆的样子,心里很有些羡慕,只希望自己也能快快长大长高,早点变得和四哥一样厉害。
到羡山脚下,已是正午时分。车内放了冰盘,又有锦月芙芳她们摇扇子,执玉还不觉得天气炎热,踩着车辕一下来,才发现这季节简直不能出门。几人都被热浪扑了满脸,汗水也似乎在那顷刻间全冒了出来。
头顶一轮太阳毒辣得很,照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也不知道刚才姚四哥怎么能这么自得的。她这会儿可一点都不羡慕四哥了,巴不得立刻回车上回府里躺着去。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都已经决定了,又怎能半途而废呢?
姚方允找了个树荫处栓马,却见不远的地方有一处茶肆,大约才造了不久,望子崭新,瓦片蹭亮,飞檐斗拱也十分气派。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正穿梭在桌椅间,忙手忙脚地给客人上菜,像是恨不得能长出八只胳膊八只脚来,掌柜的则半靠在柜台上,一边捏着山羊胡看账本,一边百无聊赖地打着算盘,无意间抬头见了他们,就立刻过来殷勤招呼。
他们进了店,见一楼拥挤,刚踏上去二楼的楼梯,就被小二拦住去路,说是楼上有贵客,包了地方,还请他们将就些,正巧角落里有一桌客人走了,空出了位置来,不如就在那儿坐下。
要是没有梁执玉在,同行其他几个人大约就也同意了,可现下偏有她这位小魔王杵在当中,事情就没得商量了。
锦月往旁边掌柜怀里扔了沉甸甸一块银子,估摸着最少有五两。掌柜的面上一喜,拿后槽牙咬了一口,银子没事儿,牙齿倒差点给崩掉了。他捂着腮帮子,斜着眼觑了几人的打扮一会儿,又搓了搓手,探着脑袋说道:“是这样的,您几位自然也都是贵客,小人是决计不敢故意得罪的。但楼上那位,到底是早些时候来的,要是因为您钱给的多,就让您占了位置,这传出去,那些不知内情的,都要骂我是只看钱的奸商了。这小本经营,全靠一个口碑,口碑坏了,以后可还怎么做生意啊?”
执玉听他絮絮叨叨一大堆,说了好些有用没用的,但中心意思就是不想让自己去到二楼。心里本来还没什么所谓,但因他的看轻,就莫名起了胜负欲,非要上去不成。
“这二楼难不成只一张桌子,一根凳子?还是那贵客一个人就要坐满十几张桌子,几十条凳子?难道他还会分身术不成?”
这边争执不下,倒让店里人都看了热闹。一边饮茶,一边看几人僵持不动。注意到旁人看戏似的目光,绮鸢脸都有些红了,想要拉着表妹让她就此作罢,却又深知她性格执拗好胜,现在是绝不会听她的话的。当下只觉得无奈又羞恼,恨不能把脸埋到袖子里去。
正在此刻,从楼上走下个人来。
绮鸢抬眼望去,看到对方大约十七八岁,眉很浓,瞳仁黑亮,脸庞有些瘦削,样子十分的俊朗,却又带着十分的冷硬。
她慌慌忙忙闭开他探询的目光,又不自觉地握紧手掌,才发觉手心出了许多的汗。
“怎么回事?”他问的是掌柜的。
掌柜摊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如您看到的,这几位呢,偏要上去,我要拦着,可他们偏不听啊。”
他皱着眉看了一眼,说了声“稍等”,就匆匆忙上了楼。正在众人都茫然时,又出现在面前,缓了声音说:“楼下的确有些拥挤,这几位既然给足了银两,自然也不该被拦住。”
执玉瞪他:“你说我们能上去我们就非要上去?你以为你是谁啊?哼,我还偏不想去了呢!”说完她又蔑视了一眼旁边谄笑的老板,话都懒得说就转身走了。
这茶肆虽说造得好看气派,可茶水酒菜价格都算是便宜,又是设在行道旁,光顾的大都是下苦力的马夫、樵夫一类,眼见那位身上锦绣堆叠的小胖姑娘直接白给了掌柜的五两银子,都惊讶不已。待几人离开了,便议论纷纷,说不知究竟那几位是哪些王侯家的子女。
到后头,众人又是艳羡,又有几分愤恨,恨她们这些千金大小姐随手丢出的一件物什,就比自己拿性命,拿昼夜不分的劳作换得的银钱还要值钱的多得多。
唉,可又有什么办法?天生是命贱的,没能生在皇亲贵胄家,便受着吧。佛祖都说了,今生多行善事,来生就一定能投个好胎。最后众人又是一番自我安慰。这些权贵,也是前世修了福报,才得今世的地位,若今世要仗势欺人,下辈子,也是一样的劳苦命咯。指不定啊,连人都做不成,只能当待宰的牲畜呢。
茶肆里又是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那头执玉一行人,因休息不成,反浪费了许多精力,脸上都蔫哒哒的,连姚方允看着都有些疲倦了,只执玉这丫头因为生气,走起路来像是带了风。她昂着脑袋,挺直背脊,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带队走在最前头。要是手里再抱着一把剑,恐怕立刻就要被招进金吾卫巡街去了。
现下他们走在山中幽僻窄道上,两侧生长的,乍看过去,都是些槐、柳、竹树之类,树叶密密匝匝,遮蔽天日,树下便分外凉爽。
到了山上,就见一处茅草屋,藏在株巨大的槐树之下,房间里头人影闪动,走近一看,原来是个白胡子老头儿擒住了只鸡的翅膀,左手则拿了把菜刀,眼也不眨地往那畜生的脖子上砍去。
血滋得遍地都是,她几人甚至无从下脚。
执玉看得眼眶发红,喉咙也发痒,忍不住跑到旁边吐了起来。
绮鸢连忙上前问道:“先生可有茶水可以供我妹妹漱一漱口?”
老头儿这才注意到他们几个,略略看过一眼,就指了个方向,说是顺着走几十步有条小溪。
众人拥着执玉过去,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到茅屋旁。
老头儿正端着个碗,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吃饭,桌子上摆着一碟宫保鸡丁和一碗山药炖鸡汤。老头儿刨了几口饭,胡子上沾了汤水,他拿手揩了下,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抬头看到立在角落的几人,似乎有些惊讶:“刚刚都触景生情吓吐了,怎么还敢回来?小姑娘倒是蛮执着的嘛。”
“要占梦等我吃完饭再说。那儿,诶,看到没,有几个木桩子,你们先坐那儿等会儿。”
等他终于吃完饭,才踱步走过来。
执玉瞧了一眼,看到桌上碗碟全堆在一块儿,脏乱不已,心里嫌恶,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求人还不知道收敛脾气,你这孩子真是算了算了,我这人心善又大方,懒得和你个小孩儿计较这些。说一说吧,做的什么梦啊?”
“不止一个,是有许多梦”
执玉虽然不喜欢老头儿的言行,可还是将一切细细讲来,她自己因早受过煎熬,今天全倒出来,反倒觉得心口舒缓许多,只是辛苦了身边几人听得心惊胆颤,为她担忧烦恼。
“这梦,是人在半睡半醒间到的地方。占梦,是以日月星辰,占六梦之吉凶。不过寻常人做梦,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找我占梦的大都是这种,其实没什么玄妙的,也不是预言,只是清醒时想的多了,夜里就梦见了,不过结局有好有坏,坏的结局更引人惦念,叫人昼夜不安,于是上山来,非要找我求个吉祥话安慰自己。”
“然而你的梦并不是梦。是在昏睡中与徘徊世上不肯离去的诸多魂魄的相见。”老头子看她一眼,见她一副犹在迷雾中的茫然样,换了个说辞,“意思就是,你通灵见鬼了。”
执玉不怕人,可最是怕鬼,一听这话,先前本还放松了的心立刻又提到了喉咙处。她此时脸色苍白,额头发汗,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锦月急道:“您怎么就肯定那是鬼?也许真只是做梦呢?”
老头子又开始故弄玄虚,捋一把尚且沾着油水饭粒的胡子,洋洋得意地摇头晃脑起来:“我说是,就一定是。你既然是国公府的丫头,见一见赵拾泉的本事总有吧?要是不信我,就去西边小重山,自个儿找那位风头正盛的钦天监监正问问。在你们眼里,他说的总会是对的吧?”
说完又催着要钱,把执玉那备下的十几文钱毫不客气地收下后,就转过身去收拾碗筷了。
众人面面相觑,其实心里是信了八分的。因他几人都未说过自己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孩子,身上穿戴的也不过是寻常官员子女都有的寻常料子。这人远离京城,又如何知道她就是梁执玉?想来的确是有本事在身上的。
尽管如此,也还心存了两分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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