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云岚漫不经心地把跳到自己身边的大狸花猫抱在怀里用手梳了梳毛。
前殿宋奇的声音太大,就算隔得这么远,她在后殿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梳了两下毛,灰奴便在她怀里发出惬意的呼噜声,伸长了脖子搭在她的手上,满意地眯起眼睛,尾巴开怀地甩来甩去。
隔得老远,她能听见那大嗓门的郎官仿佛声泪俱下一般哽噎说道:“陛下,您只想想前陈那些余孽,只想想他们当初是如何行事,便可猜测那位公主只怕也是陈朝余孽特地送到您身边的奸细啊!”
殿中的宫人们不敢出声,都只贴着墙站着,恨不得能立时消失。
云岚漫不经心地捏着灰奴毛乎乎的爪子,听着这郎官一口一个前陈余孽,倒是忽然让她想起来自己曾经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不知他们到底身在何处,是死是活。
说起来陈朝也不是太久远之前事情,可冠上了一个“前”字,便让人感觉是十分古早之前的年月,似乎一闭眼便是三五十年之前一样久远,可认真说起来也不过是三五年间的事情。
她还记得自己离开这座皇宫是在三年前。
也就是在三年前,这天下苦她的父皇荒淫无度暴虐无道之行事,终于有百姓揭竿而起,诸侯并各地豪强纷纷动兵,于是历经三百年一统天下的陈朝变得四分五裂,再然后她的父皇仓皇逃窜,她便就是在那时候离开了皇宫。
那年的她以为自己从此便摆脱了所有的桎梏与牢笼,从此便能与心爱之人过上和美的日子。
可事实上却只是镜花水月一场,如泡影,又如一场梦,转眼间,她便一无所有了。
垂下眼眸看到了在自己怀里还在呼噜呼噜的灰奴,她忍不住自嘲地伸手又揉了揉它的耳朵——也不能算一无所有,她还有这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吃睡玩耍的猫。
有时她希望自己也是一只猫,那样她便也能半点烦恼也没有,无忧无虑,不用熬着年月苦苦挣扎着活下去。
天空中有乌云飘来,外面原本灿烂的阳光忽然收敛了起来,再然后便是天色飞快地暗了下去。
还没有到傍晚时分,这天色却仿佛到了晚上一般。
狂风惊起,几乎肆虐地拍打着庭院中的花木。
檐下玉铎发出了凌乱的声响。
前殿那位郎官的声音被这样动静遮盖,再听不见。
云岚把怀里的灰奴随手放到了一旁,站起来朝着窗户走去。
灰奴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跳下来跟在了云岚的脚边,似乎还想要她抱抱,大脑袋在她的小腿上蹭了又蹭。
弯腰摸了一下灰奴毛茸茸的脑袋,云岚没有再抱它,只是走到了窗户旁边往外看去。
乌云已经沉沉压到了天边,几乎让人无法想到在一刻钟之前还是阳光灿烂明媚又燥热难耐的午后。
有隐隐约约的雷声在这厚厚的乌云之中滚动,间或有闪电刺啦刺啦地在闪动。
一亮接着一暗,一声巨雷从天上滚下。
大雨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倾盆而下。
庭院中的花木迅速地被雨水重刷着狼狈地垂下了枝条,花叶散落满地,和着泥泞,随着雨水往低处漂走。
灰奴跳上了窗台,懒洋洋地坐下了。
伸手挠了两下大狸花猫的下巴,云岚抬眼去看着几乎连成一片白练的大雨,又看向天空中越聚越拢的乌云,猜着这雨会下多久。
低头看了看顺着沟渠正欢快奔腾的积水,她忍不住想若是这么大雨下半个时辰,恐怕这宫里低洼一些的地方就要淹水了——比如她当年与母妃一起居住的长泰殿。
想到这里,她忽然感觉有些好笑了,只不知长泰殿是否还在,又是否还是如当年那样破败不堪无人修葺。
正想得出神,她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便先听见了裴彦的声音。
“在看雨?”他的声音是沉稳的,在她的印象中,他似乎永远这么从容不迫,似乎从来没有过慌乱和不安。
她回头,正好被裴彦抱在了怀里。
他与她一起站在窗边看着这瓢泼大雨。
“那些人说的什么前陈余孽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裴彦忽然说道,“朕知道你与那些人是没有来往也没有关系的。”
云岚顿了顿,才意识到了裴彦在说什么。
这一瞬间她有些无法言说自己到底是何种心情了。
于是她低低应了一声,低头去握裴彦的手,小心又执着地与他十指相握。
“只是现在名分上……或许还是要亏待你一些。”裴彦笑了一声,任由她摆弄着自己的手,“等今后吧。”
云岚低头看着自己与裴彦交握在一起的手,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不计较那些虚的,我就只是想与裴郎在一起。”
裴彦在她头发上落下了一个吻,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云岚抬头看向了他,便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两人四目相对。
“裴郎会不会一直和我在一起?”云岚认真地看着他。
裴彦露出了一个思索的神色,然后笑了笑,道:“现在朕就与你在一起,不是吗?”
云岚抿了下嘴唇,她不喜欢这样的答案。
她松开了裴彦的手,转身勾住了他的脖颈,垫着脚去咬他的下巴,满满都是不甘:“那将来呢?”
或许是往事作祟,她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裴彦搂着她的腰免得她被自己裙子给绊倒,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充满耐心:“朕的身边,从前只有你一个人,现在也只有你一个人,将来如何……”他看着她,低头吻在她充满了不甘的红润双唇上。
一切的不甘与执着都消失在了这一个热烈的吻中。
便是如裴彦方才所说那样,在此时此刻,他们就是在一起的。
长乐宫中,谢太后正在接见自己的娘家侄儿谢简。
“若是先帝还在的时候把爵位给封了,现在倒是也少这些麻烦事情。”谢太后语气中全是遗憾与愤愤,说得恼怒了,她拍了一下小几,“当初是想着若是没有封王,赟儿还能争一争太子之位,封王反而是累赘,谁想到先帝临终了把皇帝从吴郡叫回来,直接就传了皇位。”
小几另一旁的谢简无可奈何地听着,面上的忍耐是显而易见的。
如今他在朝中也有官职,他当然知道谢太后所生的两个皇子都没能得到王爵的事情,他还知道自己这位姑妈已经与宗正递过不止一次话,就是为着那两位殿下的爵位。
如若没有宋奇的事情,又或者说他早知道宋奇要给裴彦递上奏疏,他便会想办法让人把这奏疏给压下,不必现在来面见这位多年来说一不二专横惯了的姑妈。
他虽然是谢家人,但他却知道一句俗语,那就是形势比人强。
如今皇位上的裴彦地位稳固,他们谢家还要图谋将来,便不能太与他逆着来了。
谢太后虽然如今有了个太后的尊号,但裴彦又并非她亲生,如此关系只能越小心越好,断然不能如她这样咄咄逼人。
于是他道:“姑妈,这些话多说也无异。您只想想将来吧!陛下如今不给两位殿下封号也是想着将来要打北边的燕云之地,到时候两位殿下必然是要带兵的,到时候有了功劳在身上,便好给封赏了。若是现在提前给了,到了那时候要怎么办?”
“将来、将来!”谢太后冷笑了一声,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谢简,“当初先帝时候便是图谋着将来,你倒是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形?你倒是得了个官职封了将军,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打燕云的时候皇帝会不会用你!他是宁愿用卫家人,也不会用你的!”
这话便听得谢简一时也无话可说。
谢太后又道:“你倒是向着他,可只看看他登基以来做的事情,给谢家的封赏便把咱们家给分成了两派,再无从前团结一心的样子!你倒是想想你是为什么能做了将军,为什么能今日在这里!还不是因为宫里有我这个太后,我膝下又有两个皇子的缘故!”
谢简噎了一下,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出什么恰当的话语出来了。
“我想过了,那宋奇的奏疏多半是没什么作用的。”谢太后说道,“我原也没想着能有什么作用,那时候他话说得那么坚决,想来是不会回心转意的。只不过是叫他知道,有些事情不会那么轻易过去,天下人看着呢!他不能那么苛待了自家的兄弟骨肉!”
谢简看向了谢太后,便见她面色已经冷静了下来。
“让你八妹收拾了准备进宫吧!”谢太后看向了谢简,“有些事情还是得从后宫着手来办!”
谢简一惊:“姑妈,这……这恐怕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谢太后嗤了一声,“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否则外戚二字从何而来?将来打燕云的时候,自然是要让赟儿兄弟两人去拿功勋的,但这还不够,后宫中得要有个能在皇帝身边说得上话的人才行。”
“可……可八妹性格强硬,恐怕与陛下不合吧?”谢简迟疑地看向了谢太后,“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若是因为八妹太强硬,得罪了圣上恐怕更不好了!”
“这有什么,让人教一教就行了。”谢太后无所谓地哼了一声,“等会我派个女官跟着你一起回去教教她。脾气性格什么都是虚的,对男人来说,只要人足够漂亮就行了。从前我见过你八妹,模样足够漂亮,想来皇帝是会喜欢。只要看得上眼,一来二去的便能受宠。”
谢简无话可说,也无从反驳,只好道:“我回去与八妹先说说吧!倒是叫她有个心理准备。”
“她是女人,自然是愿意进宫做娘娘的,你不必担心什么。”谢太后摆了摆手,又看向了谢简,“你知道现在昭华殿中那位前陈的公主吗?”
谢简想了一会儿,才道:“前陈末帝当初有多少公主我都不记得了,当初末帝后宫无数,子女也无数,昭华殿里那位只不过是末帝诸多公主中的一位,当年没有封号,如今也没有名分,姑妈不必放在心上琢磨。”
谢太后眉头皱了皱,道:“只是看起来皇帝十分宠爱她。”
“若真的爱宠,早早就会给了名分,哪里会是如今这样境地?”谢简道,“我从向稼那边打听过了,圣上都没打算给什么封号位分,可见是不重要的。姑妈又想着两位殿下,还想着陛下的后宫,这会儿还琢磨那位公主……恕侄儿说句大实话,贪多不烂啊!”
谢太后被最后这句话逗得笑了起来,道:“我也就随口问问,做事知道分寸,你放心吧!”顿了顿,她道,“你只回去准备让你八妹进宫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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