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傲因在离开苍茫山后便开始了漫无目的地游荡。
她刻意避开山川,尽量在凡人村落间行走,得益于翡翠城五年的生活经历,对于怎么做一个凡人她得心应手。
虽然傲因身无法力,但简单的乔装打扮已足够她避开一些山川小神的耳目,她偶尔将自己装扮成一个山野村夫,偶尔也装扮成白面书生,或是扮成一个年长妇人去蹭别人运货的马车,马车走到哪儿她便停在哪儿,稍事休息之后再换辆马车继续游荡。
从夏末到深秋,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兜兜转转,傲因最后又回到南方,她的足迹几乎踏遍各地繁华,千百年前天庭与九黎的战争所带来的毁伤早已修复,她看着眼前的人们安居乐业,耳边听着湖畔对岸传来的悠扬琴音,心里想着,金阙这个天帝做得倒还不错……
傲因不自觉地想到了金阙,她倚靠在窗边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出了神,她失了防备,没有察觉到一双不怀好意的大手伸向了自己。
“呦!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生得这般美貌呀!”
平时傲因是不会如此大意的,她只是被琴声吸引,趁着夜色没有乔装便进了茶馆喝口茶,哪曾想会这么巧遇上登徒子。
傲因初来乍到,不知道这登徒子是城里有名的小霸王,她一阵拳脚相加教训了此人之后便潇洒走人,不料这小霸王竟心生报复,招来了一帮恶仆,对着傲因便是一顿穷追猛打。
任傲因身形灵活,出招狠绝,还是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很快便落了下风,她闪躲不及后背遭砍,顿时鲜血淋漓,无奈之下只得跳江而去,逃之夭夭。
祸不单行,傲因顺江而下,刚出城门,却逢瓢泼大雨,尽管她千般不愿,也只能抱着一丝侥幸,爬上山林,躲进一处破旧的山神庙中避雨。
傲因进了庙宇便无力地趴倒在石柱旁,背后的伤痛犹如火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算她想要包扎伤口也根本够不着,再这样下去,浓浓的血腥味恐怕会引来危险……
该死!真是可恶!
傲因心里咒骂不停,她也无比怀念起了自己的不死之身,原以为那是来自上天的诅咒,现在想来,倒是能帮助自己摆脱困境的绝佳手段。
可恶啊,那么好用的东西,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
傲因感慨万千,后背传来的痛楚教她头脑昏沉,然而她的某种直觉,却倏地闪过脑海,教她所有的感官立即进入了戒备。
有人来了!
傲因不做他想,当机立断,随手抓了把也不知是草灰还是石灰的粉末,狠狠覆上了后背,试图掩盖血腥。她咬着牙强忍疼痛,三两步爬上高台,躲进高大的石像后面,然后便紧紧捂住口鼻,尽量掩住气息。
来人或许是凡人,也或许是妖,是个山神也不一定,总而言之她不能放松警惕。
“哎呀!这雨下得可真大!”
“是啊,今天也太倒霉了!”
“别啰嗦了,快点生个火罢!冻死人啦!”
……
一阵嘈嚷之后,屋内终于架起了火堆,三五个人围着火堆坐下,议论的声音还没有停止。
傲因在他们说话间悄悄探出了头,她借着火光看清了这一行人的面貌。
他们都是修行尚浅的小妖,还没有完全化成人形,鸟喙兽爪,羽翅长尾都露在外面,饶是如此傲因也不敢掉以轻心,现在她的身体与□□凡胎无异,若是起了争端,她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傲因缩回了头,静静等待着大雨停歇,到那时,他们自然会离开。
傲因如此盘算着,可伴随着他们谈天说地、东拉西扯的无聊闲谈,她的防备渐渐卸下,眼皮也随之变得沉重。
不行了,她坚持不住了,她就快要昏睡过去了……
“……哎!说到娶妻,你们听说了么?天上那位就快要娶新妻了!”
“天上那位?你说的是谁呀?”
“嗐!还能是谁!当然是天帝金阙啊!”
什么?他们在说什么?
几个熟悉的字眼,像是一道雷电瞬间击中傲因的心头,她的瞌睡也顿时消散无影,她的头脑尚且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动作。
傲因再度探出了头,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他们的每一个字。
“他怎么又娶妻了?不是大半年前刚娶过一个么?”
“是啊,娶的还是咱们妖族的九黎十一君呢!”
“怎么?你们真的不知道啊?那个九黎十一君她早就失踪了!”
“什么失踪了!我看她根本就是死了罢!”
“怎么会呢?我可听说她有不死之身呢!”
“再怎么不死之身,一个妖族到了天庭能有什么好下场?”
“那倒也是啊……”
“不过她也是活该,谁教她去投靠天庭呢?真是自寻死路!”
“话是这么说,可谁知道没了一个傲因,会不会再有第二个傲因?”
“哪儿还有第二个傲因?妖族可没人敢去嫁天帝了,嫁过去就是死啊!说什么‘天下大同’,根本就是骗人的,谁还上他们的当!”
“说得对啊!咱们以后可得仔细着点儿,不能上天庭的当了!”
“那……那金阙又要娶谁了呀?不会是咱们妖族的谁犯傻了罢?”
“我打听过了,好像不是咱们妖族的人,是他们自己的人,叫、叫什么……玄……玄什么……”
玄天。
金阙将要迎娶的新妻,是玄天。
一时之间,傲因只觉脑中嗡嗡作响,胸口绞痛到无以复加,她捂着口鼻不敢大口喘气,她流着眼泪不敢大声哭泣。
一切她无法解释的东西,此时此刻似乎都可以理解了,他费尽心思把她关在苍茫山,是因为他要娶新妻了,他要娶的人,正是玄天。
难怪,难怪那个玄天总是仇视她。
难怪,难怪他的内衫会粘着玄天的头发。
难怪,难怪他总会帮她说话,他总是听从她的意见。
一切,都可以理解了。
怪只怪她傻,怪只怪她相信他的甜言蜜语,怪只怪她投靠天庭,是她自寻死路,是她活该。
可事已至此,她失去了不死之身,法力又被封印,她已经弱到不能再弱,不论是谁,要想在这时取走她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傲因屏住了呼吸。
会么?这会是金阙的目的么?金阙,会想要杀她么?
当然,他有这么做的理由,他曾说过,他想要占据她的肉身,他想要永远做天帝……
不!不要!不要再想!
傲因不愿再想,越想她就越痛苦,越想她就越无法呼吸,她不愿自己深陷泥潭,变得不像自己。
傲因狠狠甩头,甩去所有杂念,不管过去如何,也不管未来如何,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当下,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当下,她必须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哎!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一声疑惑惊呼,惹得其余几人都好奇轻嗅,努力闻着周围的味道。
而这样的动作只更让傲因深感不安,她背后的鲜血还在流淌,他们很快就会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该怎么办?必须要想个办法……
“这是像是、是……是仙气啊!”
一听说仙气,在场几个小妖都吓得一个激灵,满脸全是慌张。
“而且这仙气感觉不一般!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罢!”
“对对对!快走快走!”
几个小妖不顾大雨倾盆,争先恐后地离开了道观,他们前脚刚走,傲因便要爬出石像,然而,太晚了,她已经来不及逃跑了。
那深沉厚重的仙气踏风而来,目标正是此处,被仙气包裹的颀长身形稳稳落地后便尽数收去了四散的仙气,他目光炯炯,扫过庙宇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定格在了石像上。
傲因不敢动弹,尽管她没有法力,也尚能感觉到来人身上的强势气息,那种气息她曾经很熟悉,现在,她却不敢肯定。
是他么?会是他来了么?
如果是他该如何?如果不是他又该如何?
傲因心中没有答案,可是她的眼泪却无法抑制地流出,她的身体,总是比她的理智要更早投降,她不愿这样,但她,总是无法控制。
那稳健的脚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朝着石像走去,像是走了一万年那么久,才终于在石像前站定,然后他的大手轻轻抚上了石像。
只要他稍一用力,这座石像就会碎成齑粉,在背后躲藏的人,他心心念念的人,他长久牵挂的人,他苦苦寻找的人,便再无处可躲。
可是,他该如何面对她,他该如何面对她的眼泪,他该如何向她解释这一切,他又该如何抚平她心中伤痛?
他曾是叱咤六合的天帝金阙,他做事从来雷厉风行,他的双手斩杀过九黎首领蚩尤,可是现在,他却犹豫不决。
或许,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他该趁此机会,对傲因彻底放手?
没错,他该放手,他是个将死之人,他早该学着放手的……
金阙犹豫着,他渐渐放下了手,他渐渐垂下了眸,他心生退意,当即就要转身离去,他的余光,却瞥见一抹身影。
那人竟从石像后,主动走出,主动地来见他……
可是那窈窕身影,那清冷面孔,不是傲因,却是玄天。
怎么会……怎么会是她!?
“帝君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此时的玄天正独立高台,居高临下地望着金阙,她的身形清冷,她的眼神更是冰冷。
金阙不敢相信,他低咒着跳上高台,石像背后早已空空如也,哪还有半个人影!
“帝君要找的人是傲因么?”
金阙懒得与她纠缠,转身疾步离开,然而玄天那无情的声音却在背后不休不止地响起。
“帝君还是放弃傲因罢,她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金阙急进的脚步不停,他心里牵挂着傲因的安危,他不愿听到任何阻挠的话。
然而,这世道便是如此,总要事与愿违。
“当年诛杀西陵仙,天庭每一个人都有份,天庭的每一个人,都是傲因的仇人。”
仿佛来自天边的冰冷的声音,夹杂在呼啸风雨中更显阴寒,那种阴寒简直要穿入骨髓,直击心头,足以粉碎所有的坚持。
“包括你,帝君。诛杀西陵仙,你也是其中之一,你也是,傲因的仇人!”
那一夜,山神庙中的悦耳声音久久没有停止,那一夜,南方的瓢泼大雨久久没有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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