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浓雾
循谷而上,一行人,走了两三个时辰,谷中的雾气越来越浓,如入云海。
“奇怪,这谷中不过一条浅溪,如何会有这样浓的雾气?”
拄着沈沛给的手杖,宋予慈小心翼翼地走着,可还是在浓雾中,辨不清境况。
“这山里,明水不大,却有不少暗流,加之,幽谷深邃,水汽聚而不散,也就成了浓雾。”
沈沛解释着,取出一枚火折子,吹亮了些,递给她。
“这是?”
看着那星星之火,想要照亮四下,实在是杯水车薪。
宋予慈不懂沈沛的用意,疑惑中,并未伸手接过。
“越往里,雾气越大,公子拿着它,我能一直看着你。”
说罢,二话不说,直直塞在了她手里。
火折子上,还有沈沛的温度,握着那星火,宋予慈莫名心热。
点点火光,虽未能刺穿浓云,却刺进了她的心里,汇成翻涌的暖意。
“谢……谢谢……”
听出她话语间的柔软,沈沛的唇角,浮上了一抹化不开的笑意。
而正如沈沛所料,走了又几里蜿蜒山路,山里的雾气,已到了伸手不见指的地步。
“世子……”
宋予慈目力所及,已连沈沛的衣角,都看不到了。
“我在。”
宋予慈看不见沈沛,他却能借着火折子的光亮,找着她。
“怎么了?”
沈沛靠到她的身旁,温和地问道。
“没,没什么,只是,什么都看不见,怕行差踏错……”
很快,宋予慈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怕,跟着我,没事的。”
沈沛话不多,却坚定又温和,一字一字,落在宋予慈的心上。
夏日的衣裳,终究轻薄。
沈沛手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到她腕上,成了这迷茫大雾中,一份稳妥的踏实。
让宋予慈忍不住,放下所有怀疑、芥蒂,一步步,跟随着沈沛,全然的信任。
而这份信任,也透过宋予慈温顺的跟随,传递到沈沛的心里。
淡淡的欢喜,浮上心头,哪怕看不见宋予慈,沈沛也忍不住,侧过身,对着她的方向,温声安抚。
“过了这一段,应该就好了。”
“哦?为何?”
“前面,有个风口,雾气到那,就吹散了。”
听了这话,宋予慈心里一松,可又突然觉出不对。
“世子来过此处?”
蓦地被问,沈沛一滞,脚步都慢了,而他的纤微变化,被宋予慈敏锐地察觉了。
她不过是试探,没想到,真的得到了印证。
“世子……”
宋予慈心情复杂,脑海中,闪过数种猜测。
可无论是布置精致的山穴,还是悉心的手杖、火折子,或是,当下万般迷茫中,依旧稳健的脚步——
都昭示着,沈沛不仅来过此处,或许,根本就已调查出线索了。
那他如此费尽心机,把自己带来此处,又是为了什么呢?
世间诸多不平事,宋予慈最恨的,便是被人欺瞒,更莫说,被人提线木偶般,操纵于鼓掌。
原来,这一路渐渐建立的信任,不过是一纸糊涂账,皆在他沈兰溪的谋算之中。
想到这,宋予慈抑制不住想要挣脱沈沛的手,可她越挣扎,他却握得越紧。
“你,你松开!”
宋予慈似下了狠心,不顾眼前一片迷茫,只想挣脱他。
“自……”
沈沛一时忘情,差点脱口而出她的乳名。
好在宋予慈一门心思,跟他在手上较劲,并未在意到。
沈沛先一步反应过来,立即改了口。
“公子,此处沟壑众多,有何话,到了前面,再说也不迟。”
沈沛说着,不再任由宋予慈闹,死死拽住她的胳膊,快步往前带去。
可宋予慈哪里是个轻易服软的?
于是,一个往前拉,一个向后坠,拉扯之间,这一路走得着实为难。
就这样,万般不易,又走了几里路,终于靠近沈沛所说的风口。
那弥漫的雾气,果然渐渐稀薄,最后,彻底消散在大风之间。
“这会儿,您可以松开了吧!”
雾散了,沈沛终于看清了眼前人。
宋予慈当下的脸色,是沈沛从未见过的难堪,比在郡府重逢时,还要更差上几重。
见她这般神情,即便再多不舍,沈沛还是识时务地松了手。
而他一松手,宋予慈带着警惕的神情,立即退后几步,恨不得,离他三丈远。
“世子煞费苦心,将我带来此处,究竟所为何事?”
宋予慈揉着被久拽的手腕,面沉如水,仿佛一丝风吹,都将掀起惊涛骇浪。
沈沛虚着眼,望着宋予慈,沉吟良久,终于无声笑了笑。
“什么都瞒不住公子。”
沈沛垂下头,向着宋予慈走近了几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又开了口。
“公子终究,是信不过我……”
这话,沈沛说得极轻,可听进宋予慈的心里,却激起百转千回的情绪。
她还没来得及质问,沈沛竟先行发难,一句话,让宋予慈愣住了。
“我……”
宋予慈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确实,在查处藏云山的这条线索后,我是带人来过,一直寻到此处,可什么都没发现。”
沈沛说着,转过身,抬手指向不远处,一座低矮的山峰。
“可公子你瞧。”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宋予慈举目而望。
在那山峰的半腰,有疏疏离离几星黄,在日光下,格外显眼。
“那是黄金茶?”
宋予慈狐疑。
方才,他不是还说什么都没发现么?怎么当下又有了?
谁知,沈沛却摇了摇头。
“不确定。”
说着,伸了手,请宋予慈一道往那山腰方向去。
走了几步,上到羊肠山道上,沈沛才又开了口。
“公子请看。”
沈沛弯下身,蹲在了一株紫红色的草旁,抬头望向宋予慈。
“这株草,公子可认识?”
宋予慈低头看去,那株草,不过两三寸高,又瘦又小,远观之,根本看不清。
于是,也走了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番。
只见那草红色的茎干上,生出许多紫色的穗,上面还浮着一层浅白色的细粉,很是奇特。
宋予慈摇摇头,抬眼望着沈沛,想起他的欺瞒,语气仍旧不善。
“这草有何奇异之处?需要认识么?”
听出她话里的锋芒,沈沛无奈,却也不甚在意。
“这草,确实不常见,公子不识,也极正常。
只不过,当下我们去寻茶,就不得不存着些小心,别沾上它。”
“哦?这草有毒?”
“草没毒,可它的草粉,却有剧毒。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四下飞扬。
而通过山腰的必经路上,长满了这种草,故而,上次前来,并未验证那些黄树,是否是黄金茶。”
听了沈沛的解释,宋予慈才多少有些明白,为何他还要再来一次,可又对他只字不提曾经来过,依然不解。
“世子既然来过,又何必隐而不表?难不成,是信不过在下?”
宋予慈的脸,依旧阴沉,但质问的语气,要比在山谷浓雾里,和缓了许多。
可沈沛对于她的质询,却还是很无奈。
他能说什么呢?
总不能告诉她,他堂堂国公府世子,在他们出发前,不辞辛劳,亲自带队,轻骑快马,风餐露宿两日往返,只为了,给她先探个路,布置好舒适的寝宿吧。
可宋予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却由不得沈沛糊弄。
斟酌良久,沈沛低低笑了起来。
看着沈沛那张冷俊的脸,沾染上了莫名清欢,原本就不虞的宋予慈,更不是滋味了。
“在下不知,说了什么好笑的话,能博世子一乐。”
宋予慈的脸,在女子里,都算小的,此刻扮着男子的伪装,原本就有些稚气。
当下,她虽怒而不发,娇嗔之意,却都写在了脸上,更显得一团孩子气。
沈沛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不经意间,笑意更浓了。
“是我失礼了。并非公子的话好笑,只是,我也不知,什么都没发现,又有什么好提的呢?”
沈沛说着,低下头,自嘲地揉了揉眉间,好似真的很羞恼的样子。
听了沈沛的解释,宋予慈又一次,愣住了。
揣测了千般缘由,实在没想到,沈沛竟是为了这个。
不过,仔细思量,沈沛这样的实干派,会这样想,倒确实很正常。
或者说,这才是沈世子行事风格。
平日里,他对自己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和软,以至于,她都忘了——
眼前的如玉郎君,其实,是杀伐决断的权臣,是太子夺嫡最坚实的利刃。
“如此说来,当真是在下错怪世子了,抱歉,还望世子海涵。”
认清了这些,宋予慈没有半分犹豫,爽快地道了歉。
毕竟,知错就认并不可耻,更何况,她真心为又一次误会沈沛而不好意思。
甚至还觉得,如果换作是自己,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冤枉误会,未必能毫不介怀。
可她相信,沈沛一定会原谅她的,毕竟,宰相肚里能撑船嘛。
谁知,听了宋予慈的话,沈沛并未如她所愿,一笑而过。
反而,面上原本的笑意,不觉地消失了。
“哦?我竟不知,公子方才是在怪我?”
沈沛似才恍然回过神,不带笑的唇角,都染上了几分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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