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失踪
这雨来得蹊跷,并不是楚濯尘或者姜霖所下的雷符或者行水术,宁饶讶异片刻,随众人急急撤到檐下,鹂歌便顺坡下驴,看了那小厮一眼:“雨势这般大,看来贵府公子的桃花是看不成了。”
那小厮脸色阴晴不定,咬了咬牙,还是说:“虽说天公不作美,可是拂了我家少爷——”
鹂歌打断他:“那就请你代为回话,我明日便去,如何?”
这小厮才找了个台阶下,不再说什么,趾高气扬地回去了。
虽说他走了,这里的气氛却还冷着,姜霖找那鸨母去问缘由。楚濯尘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便跟了过去,只有鹂歌神色自若地招呼宁饶去她屋里吃些栗子酥。
宁饶问她:“方才那个姓赵的,很难缠吗?”
大约鹂歌没想到她会这么直言,秀眉一蹙:“……确实难缠,他在城里势头不小,说一不二,谁要是拂了他的意可就遭罪了。”
宁饶冷不丁道:“他家在哪?”
鹂歌一惊:“姐姐你莫不是要修理他去?千万不可,杀了他会闹出许多事端。”
“不杀,”宁饶心想她看上去就那么像个恐怖分子吗?“我去折了他府里所有的花,不会让他这花宴开成。”
鹂歌忍俊不禁:“姐姐你真是……就算花宴开不成,也会有别的酒宴、歌舞宴。他赵家在绥玉城作威作福早已经惯了,不过是找个由头把我叫过去而已。”
“你以前和他打过交道吗?”
“打过交道,不过我是清倌人,他不喜欢摆弄这些风雅之事。现在想来是我昨夜——”她稍稍停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此次拒绝他,少不得外面又要谈论些什么,倘若说我自恃清高也罢,说不定还有那种‘当……还要立牌坊’这般……我真不知该如何回绝他……”
宁饶:“我去匿名打折他一条腿,他就生不出这些祸端了。”
楚濯尘推门而进,正巧听到了这些话,嘴角一抽:“师姐,你又要冲动了。”
宁饶自认没有冲动,她还没计划好应该打折的是他哪条腿。
楚濯尘说:“鹂歌姑娘,你莫要害怕,姜师兄定然会护好你。”
宁饶淡淡道:“你这样替他画饼,还不如让我把鹂歌带回咱们山上去。”
鹂歌水杏一般的眼睛睁圆了,瞧着她:“去哪里?”
“姜霖没告诉你吗,我们的授业师门名叫潜山。”
“他的确是讲过一些,可是没讲太细,也没说要带我去潜山。”
“他昨日还同我说——”
“师姐,”姜霖的声音后发先至,他走过来,“还是我来跟她说吧。”
宁饶这便和楚濯尘退出房间,正打算回客栈,楚濯尘嚷嚷着要寻些东西吃。她实在不知道,楚濯尘一个灵木族的,为何偏偏执着于人的吃食。
不过雨下得很急,大约是以前倒霉事总发生在雨天的缘故,每到雨天她就格外畏寒,便同楚濯尘一道在路旁的食肆里点了两碗热汤面,吃完了面雨还未停,大有一下一整天的架势。楚濯尘又不知道有什么别的兴致,说花神节将至,不若他也买点儿花,顺便再给其他师姐师妹们捎些胭脂水粉回去。
宁饶腹诽道他一堆红颜知己,非但要花心思买东西,还要一碗水端平,当真是辛苦。
“师姐你瞧我作甚?”
她收回目光,指了指前头街口的货郎的小摊:“那里有卖花的。”
“噫,我不去那个。”楚濯尘振振有词,“卖花的嘛,自然还是要在水灵灵的姑娘那里买才好,她们心灵手巧,剪下来的花枝都是带着露打着苞的,这样的娇嫩的花卖予我,我才心甘。”
“你形容得挺唯美,但是今天的花枝,不打蔫就算万幸。这些人都是养家糊口的,没有贵贱之分,也没有美丑之别。”
“师姐你说得对,但是我就是想在那位姑娘那里买。”他侧身一指,宁饶偏过头看去,发现他指的是个穿着水红色裙衫的姑娘,正抱着一篮杏花桃花,和对面一个少年讲话。那少年打着杏黄色的桐油伞,被风吹得忽然一歪,露出伞下半遮的一张脸来,肤光致致,好似名瓷上釉,竟比那卖花女抱着的枝头杏花都要白几分。
此时青灰色的眼睛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看上去正有些犯难。
他是兰桂梦里那个久病的孩子。
宁饶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他的身体实在不适合出来走动,而且还是在这样的雨天里。
他看见宁饶,很惊讶地笑了一下,语气有些雀跃:“是你!好巧,你竟在这。”
“我在不奇怪,倒是你,大雨天出来——是要买花?”
“嗯,”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眨着眼睛,似乎有求于她,羞赧道,“你出来可带了铜板?我想买些花,回去就还你。”
楚濯尘这边已经挑好了花,问她:“师姐,这位小郎君,你认识?”
宁饶颔首,转头对卖花女说:“这两位公子一共多少,我来付。”
拿到了心宜的花,他们两个都挺高兴。这少年摘出形态最美、花开最好的一枝给她递去,宁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看她的模样真的太像她少时失散的妹妹,那种信任的、祈盼的目光,实在叫宁饶很难拒绝。
“你冷不冷,怎么穿这么少?”
“冷,咳咳……我没想今日这么冷的,都是这雨。”
“就是没下雨,这里也算不上暖和。你的身体不宜受凉,怎么出门的?你家人不管一管吗?”
“我、哎,告诉你罢,”他叹口气,紧张地看着宁饶,坦白,“我是偷偷出来的,所以没想起带荷包。”
“既然如此,那你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少年微微凝眉:“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不记得回去怎么走了。”
“?”那你忘性是不小。
他苦笑着:“我实在不常出门。”
宁饶说:“我送你回去。”
少年咳了几下,大约是受了寒,却仍坚持道:“可是,我好不容易出来看看,又遇见了你……我能再走走吗?”他眼巴巴望着她,有些局促,“你能不能再多陪我一会儿?”
楚濯尘拨着他那花,听见这句,不由对宁饶做了个口型:怎么认识的?
闲着也是闲着,那就陪他走走。宁饶这便转头对楚濯尘:“要不你先自己走走?”
“好,那师姐我们就晚上客栈见。”楚濯尘求之不得,立马溜之大吉。
宁饶道:“看这雨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住。你就算不想回去,也该找个地方避雨才是。”
少年低头细细摩挲着刚买来的花枝:“可是,春色正好,在雨中也别有一番景致,焉能辜负?”
“倒是你,”他定睛瞧她,笑意融融,“我还以为你会把我送回去呢,我还不想回去。”
宁饶没说什么。原因很简单,他现在算是重症患者,回天乏术。本着人道主义,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了,让他尽兴也无妨。而且,宁饶自诩有她,不会让这孩子在外面出什么事。
他咳了几下,说:“你人真好……昨日匆匆一面,我还没问你怎么称呼。”
“宁饶。”
“宁姐姐,”他的眼睛弯月似的,又笑起来,“我这么叫可好?”
“随你。”她说。
“那宁姐姐,”他欢欢喜喜地叫开,“你想去哪里看看?”
宁饶恍惚一下,这少年给她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大概是因为现如今的她甚少能见到这般温室花朵——非但是个傻白甜,还不甩一些文绉绉的套话,她倒是喜欢这种利落。
她说:“不是你要逛街的吗?”
“可是我从未出来过,也不认路。”他说着,突然孩子气地质问宁饶,“怎么,宁姐姐不问问我的名字?”
“那你叫什么?”
“怀风,我叫怀风。”
他这算是和她互相递了名片,却再没说要去哪里,只和宁饶漫无目的在街上溜达,哪处热闹就去哪处看,哪处漂亮就多看几眼。怀风的兴致显然不错,一会儿看看地摊货郎手里新鲜的小玩意儿,一会儿又好奇街边食肆茶亭面点铺子里的吃食。但是在尝了一个小酥饼之后他便失去了这热心,直言道:“难以下咽。”
那包酥饼刚做出来,还升腾着热气。宁饶取了一个尝了尝,口感酥软,咸淡适中,没到难吃的地步。他大概是锦衣玉食里养大的,说不定口味还与众不同。可这酥饼一包五个,宁饶觉得没必要浪费,就打算再吃些。
她吃下第三个的时候,怀风的手伸过来拿走了纸袋里剩下的那个酥饼。宁饶抬头看他。
宁饶托腮望她:“看姐姐你吃得好香,我也想再吃一个。”
大约他的味觉真的与众不同,或者这个酥饼在他看来真到了“难以下咽”的程度——以至于,他吃完这个,噎着了。
宁饶给他点了碗甜羹,他喝了一口,脸色别扭。兴许还是害怕噎死,眼一闭,喝完了。他似乎就此对绥玉城的街边吃食失了兴趣,但还并没想要打道回府。
两人坐在食肆里,外面绵绵雨意不绝,虚掩着的门帘外,青绿湖绿春枝绿晕开一片溶溶碧色。新洗的绿清澈透亮,雾似地围过来,衬得他眸底的青灰色更加奇异。他那双眼睛就这么紧紧端详宁饶半晌,不说话。看来是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
宁饶挑了挑眉:“有话就说。”
“宁姐姐,”他开了口,试探道,“你可喜欢胭脂?”
“不太喜欢。”
“那珠宝首饰呢?”
“无所谓。”
怀风似乎对此毫不意外,只是一抬眸,半真半假:“今日是我生辰……我可以许个愿吗?”
宁饶才不在乎这是真是假:“你想去哪家?”
绥玉城里的胭脂铺子首饰阁里新上市的不算少,琳琅满目,够他挑花眼的。而店里的伙计又看他锦衣华裳像条大鱼,便一路推荐,他也就一路看过去,这一路他格外尽兴,简直像个养在深闺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看什么都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
宁饶见他对之赞不绝口的那些发饰耳饰,发现他的审美偏重于晶莹剔透的宝石或玉质的明亮玩意儿,至于造型,倒是不太拘束。
他看了许多钗簪环篦,又去瞧了螺黛胭脂,兴致丝毫不减。
他一路瞧了这许多,似乎也没有要买的念头,宁饶感觉到那珠宝柜里负责推销的小伙计怨念的眼神,主动道:“你想买些什么?”
怀风理直气壮:“不买了,我没带银子的。”
“你方才不是说今日你生辰?我送你了。”
他有几分诧异:“哪怕我要这些姑娘家家的东西?姐姐也送吗?”
“你喜欢就送。”
“宁娆姐姐,”他偏了偏头,专柱地瞧她,“话本里常有的那种路见不平慷慨解囊的侠士,我今日算是见着了。”
“我不是侠士,我只是阿拉丁神灯。”宁饶道,“只准许一个愿望。”
“阿拉丁神灯是何物?竟可以许愿?”
她随口一说,他还较真了?
“……海外一个民间故事,据说是很久很久之前,一个叫阿拉丁的年轻人捡到了一盏灯,擦亮他就能实现愿望。”
他似懂非懂,又忽然想起来:“话说回来,昨夜的鬼哭山,你还没讲完呢。”
“鬼哭山……我之前去过那里,山中确有悬浮在空中的亭台楼阁,飘渺如仙境。当地人称为为山市,但我觉得可以用光学现象解释。”
“何为‘光学现象’?”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错觉。就是那些亭台楼阁本来并非虚幻之物,它们是在另一个地方的实景,但是由于光线在空气中的折射,它们被阳光还原在这个地方了,这其中可能有天气原因,这个我了解得不细。”
“何为折射?”
“这个好说,我给你演示一下。”宁饶抬手折了一只低矮的桂枝,才发现我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边,河畔泥泞,她让怀风站远点,然后把这截桂枝斜插入水中,示意:“你看,明知这截桂枝是直的,但是插入水中会出现一种它被拦腰折断的假象。这便是折射。”
“有趣,如此说来,鬼哭山上的亭台楼阁是假的。那白日鬼哭呢,是不是真的?”
“很多时候是风声,奇异的地貌会造成回声的效果。不过那地方确实是一伙穷凶极恶的强盗的窝点,所以常有行人枉死。”
“鬼哭……宁姐姐,世上有鬼吗?”
宁饶很想告诉他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世界观里,好像是存在着“鬼”这一种族群的,就和妖、灵、怪差不多,但是由于天道的限制,也没什么格外特别的,因为他们在某种意义上——
“都是人。”她说。
怀风弯弯眼睛,不知为何竟然十分满意起来,像餍足的猫:“有你这番话,我就不害怕了。”
宁饶说:“你先前怕鬼么?”
“我不怕鬼,但我怕我倘若哪天死了,既成了个孤魂野鬼,还要被人既怨又恨,那就太可怜了。”
宁饶思索片刻,拿出一方盒子:“拿着。”
他乖乖地伸手拿好:“这是什么,我可以打开吗?”
宁饶点头:“给你的,随你。”
他打开,瞧一眼那晶莹润泽的珠子,讶异道:“此物品相不凡。可是你送我这个做什么?我不缺这些。”
定魂珠,招魂聚魄养魂续命的法器,虽然于凡人而言只能定魂,但是好歹能延长些时日。
“好东西,贴身收着。”宁饶说:“你就当我是去求了个开光了的法宝吧。”
她说得亦真亦假,怀风睁大了眼睛:“这般重要的东西,怎么随随便便就交予我。”
因为你需要,我不需要。而且也不是全送你,那东西认了主,以后若是我想召回来,还是能召回来的。
宁饶说:“和你有缘吧,祝你生辰快乐。”
他笑眼弯弯:“其实你已经送过我生辰礼了。”
“什么?”
“附耳过来。”
宁饶不疑有他,偏过头去听。
“……失礼了。”
猝不及防间,他伸来一只手。停在宁饶的视野边缘,瘦不露骨、指节修长、玉砌雪铸似的一只手,似乎捏了枝什么东西,动作轻柔又轻柔地,将它簪在宁饶鬓上。
想来应该是花。
宁饶僵住片刻,又见他飞快地收回手去,环顾四周,若无其事:“天要黑了,宁姐姐,送我回去罢。”
刚踏入兰桂坊一步,她就被人拦下了。宁饶不知这孩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的重要亲戚,那几人上下打量她几眼,好似疑心是她拐了这多愁多病的,随后一众人便围着他走了。
她正打算回客栈,又见对面的芙蓉乡的楼里,夜色将沉下,走出来了个白衣的佳公子。
她仔细一看,是姜霖。
姜霖也一愣,定定注视着她,喜怒莫辨:“师姐,你怎从那里出来了?”
“助人为乐,顺手路过。”她说,“何况,便是从这里出来又如何?”你不也是一样?
姜霖哑然,宁饶走过去,问:“你怎么出来了?”
“下雨闷了一天,便想出来走走。”他发出了邀约,“师姐一起?”
宁饶想她今日走了很多,不差他这几步的:“想去哪里?”
“去哪里都无妨,主要是和师姐一道,”他笑笑,“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们很久没有聊过了。”
“……”她沉默片刻,“聊什么?”
“师姐想聊什么?”
谜语人!说话这么莫名其妙,不如不说!“没什么可聊的。”
他立刻大惊小怪:“半年未见,师姐竟然未曾挂念我?竟连一句话也没有要跟我说的?”
可是我挂念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是在打坐修炼,还是在美人身畔?姜霖,你又要我挂念你什么呢?
宁饶警告他:“少说这种话,鹂歌听了要误会。”
他默然无语。
宁饶扭过头去看浸在夜幕里的水烟一般的柳色:“说起鹂歌……”
“师姐稍等——”姜霖面色却猝然阴沉下去,宁饶立刻意识到那是他在与人传音。好在传音有可以加入通话的功能,和姜霖对视之后,她伸出两指在他耳边一截:
是楚濯尘的传音,但是说话的人却是芙蓉乡的鸨母,大约是他录下来的同频传音:
“……找遍了楼里楼外,也没看见她的影子,您说她这丫头怎么出去的?这屋里的东西,她一个都没动呢!楚小郎君,您说我这下怎么办?如何跟姜郎君交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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