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在离明家医阁不远的地方，骑兵队伍的另一面，明月琼怀着同样激动、振奋的心情，挤在欢腾的人群中，看着骑兵队伍铿锵走过。
待队伍后方的两个英姿勃勃的身影，出现在百姓的视线当中，她还未看清两人的面貌，挎在胳膊上的竹篮便被突然躁动起来的人群挤掉了，竹篮里是她刚刚从林家娘子那里领回的绣活，还有林家娘子送给她的一盒胭脂。
竹篮几下就被人群踏翻，胭脂盒滚了出来，她顾不上散落在地上的绢布，而是奋力拨开人群，向胭脂盒追去，全然忘了正在走过的骑兵。胭脂盒未追到，马蹄却要踏在她身上了，周围人群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明月琼这才意识到了危险，已然躲避不及，尖叫声还未出口，胳膊一紧，身子腾空后退，被人及时拉扯到一边，后背撞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明月琼一张脸吓得惨白，惊魂未定的还未来得及向身后救她的人道谢，就看到眼前走来一个身着银白色锦袍的少年，少年剑眉星目，五官十分英俊，神情冰冷地伸手将胭脂盒递给她：“给你！”
从小到大，明月琼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出色的少年，少年俊逸的容貌、已显颀长的身姿，恍了她的眼，乱了她的心，情窦初开的少女，在少年伸手递给她胭脂的一刹那怦然心动，全然忘了身在何处，呆呆地望着少年。
少年眉头皱起，加重声音：“拿去！”
少年不耐烦的低喝让明月琼惊过神来，颇为尴尬地伸手接过胭脂盒， “谢谢！”
身后的人见明月琼没事，拍拍她肩头：“一盒胭脂，不值得用命去拼。”
明月琼这才转身面向救命恩人，却因他的话羞愧得不敢抬头，红着脸低声道：“多谢军爷救命之恩。”
那人点点头，招呼少年上马，在周围百姓热烈目光的注视下，双双骑马追随队伍而去。
明月琼手握胭脂盒，痴痴目送着一大一小两个英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散开的人群中，一颗心也随着那身影而去。
……
第二天一早，明月琼同王姑婆将早饭端上桌，一家人正准备动筷吃饭时，发现饭桌旁少了明月青。
明月霄正要站起来去叫她，明月琼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抢先跑了出去。
推开门，一眼便瞧见明月青穿着自己昨夜试过的新衣，正准备脱下来。
“你在干什么？！”明月琼尖叫一声，把正在脱衣的明月青吓了一跳。
偷穿阿姐新衣的事被撞破，明月青心里紧张，脚下被裙摆一绊，摔倒在地。
明月琼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了半月有余的新衣，就这样被明月青踏在脚下，只觉一股热血冲上头顶，眼前一阵昏黑，冲过去一把将明月青从地上拉起来，一边用力将衣裙从她身上扯下来，一边大喊：“明月青！你给我滚！滚！”
这衣料是她攒了那么久的钱币，在姚氏布铺千挑万选出来的，明月青怎么能、怎么敢偷穿，还踩在了脚下。
明月青从未见阿姐如此发脾气，自知闯了祸，连忙伸手去拿她手中的衣裙：“对不起，阿姐，我、我给你洗干净。”
明月琼夺过衣服，气得浑身发抖，瞪着明月青的眼睛仿佛要吃人一般，“你滚开！”
是谁给她的胆子乱动她的东西！
“阿、阿姐……”明月青从未见过这样的明月琼，心里害怕，结结巴巴的道：“对、对不起，我只是想试试……”
明月琼展开衣裙，看到踩踏的脚印和灰土，拍也拍不净这些污痕，这要她怎么穿？怎么去平昌候府？
明月青不知道明月琼一会儿就要穿着这衣裙出去，也没想到她偷偷试穿会引起阿姐这么大的反应，现在只想快快拿了衣裙去洗，让明月琼不要生气了。
她上前一步，拉住明月琼手上的衣裙：“对不起阿姐，我现在就给你洗干净……”
“你滚开，别碰它！”明月琼心里恨极，使劲一扯，嘶拉一声响，布料在两人的拉扯下裂开，明月琼收势不住，一屁股摔在地上。
这一幕恰好被听到尖叫声赶来的明正林、明月霄看个正着。
明月琼看着手中撕裂的衣裙，再看明月青抓在手中的一角碎布，傻呆呆的看着自己，不等明月霄来拉她，一下跳起来，把手中的衣裙甩到明月青脸上：“给你！给你！”眼泪奔涌而出，扭头掩面跑了出去。
衣裙从明月青脸上滑到手上，她捧着衣裙，垂下头去，不敢看父亲和哥哥。
见明月青现在只穿着中衣，不用问，父子俩儿大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明正林知道明月琼今天有个十分重要的饮宴，为着这次的饮宴，半个月来天天赶制这件新衣裙，如今却被明月青给扯烂了，这让明月琼如何不恼？当即就沉了脸，丢下一句话：“你到我屋里来。”转身出了屋。
明月青慌张地向哥哥看去。
明月霄心情复杂得看了明月青一眼，也走了。
明月青见哥哥也不理她了，搅着手指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知道父亲是真生气了，得赶紧去认错，再磨磨蹭蹭的，只会让父亲更生气。
将衣裙放到床塌上，穿上自己的青布衣衫，垂头向屋外走去。
没想到明月霄一直站在门外，明月青路过他身边时，明月霄轻轻拉住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明月青抬头看他，见到哥哥眼中那抹关切，还是同以前一样，心上一暖，点了下头：“嗯。”
明正林果然手执竹条在房间等着她，一见他们进门，也不理明月霄，示意明月青站到他身前来，并让她提起袍摆，卷起裤管。
“知道你错在哪了吗？”明正林冷声问。
明月青垂头低声道：“知道了，青儿不该偷穿阿姐的衣服，更不该把阿姐的衣服扯烂了。”
明正林本不想打她，毕竟这么多年未见，一回来就挨打，他又于心何忍？但他知道明月琼爱美、爱洁，更知道她平日里的节俭、努力，好容易挣得个出去露脸的机会，却让明月青把她辛苦半月赶制的衣裙弄污、撕毁，如此不分轻重，不顾忌他人的行为，一定要得到教训。
他打她，一是气她到现在都还不懂分寸，二来也是给明月琼一交待。
“好，你既然知道错了，也该知道这责罚是免不得的，站好了。”明正林一手捞住袍袖，一手执着竹条，用力往明月青小腿上抽去。
这次明正林是着力打她，小腿上每挨一下，明月青便痛得一抖，才知道小时候父亲打她，都只是装装样子，而现在才是真得打她，也真得是很疼。眼泪瞬间蓄满眼眶，她使劲咬着嘴唇，努力不让它掉下来。
竹条一下一下抽在瘦小的腿上，像是抽在明月霄的身上一般，他忍不住上前：“父亲……”
明正林停下手，目光严厉的看着明月青：“如今你阿姐小小年纪就撑持着这个家，诸事条理有序，其中辛苦、艰难，你知道多少？竟背着她干了这等蠢事。为父打你，是让你谨记，做人做事，不能凭一时之念妄为，不能为一已之私害人，你明白吗？”
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明月青点头：“青儿记下了。”
明正林还想说，但看她眼中的泪光，叹了一口气，扔下竹条，拂袖而去。
一出门就看到站在门边的裴勇：“明先生……”
明正林打完明月青，心情十分沉郁，顿了一下，走到他跟前：“小女顽劣，今后……今后还请清风和裴兄严加管束些，莫要让她走了偏路。”
裴勇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他有心护着明月青，但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自己这个外人不便插手，见明正林如此说，定然是明月青犯了错，只好说：“青儿姑娘是个好姑娘，她、她还小，明先生您多包容包容她。”
明正林怔了怔，没想到裴勇会这么说，点点头，去找明月琼了。
明月琼最终穿了一件去年的春衣去见林家娘子。
明月琼走后，明月青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捧着扯烂的衣裙，苦思补救之法，连腿上的伤也忘了。
……
明月琼随林家娘子来到平昌候府。
对于明月琼这样的平民百姓来说，候府这种高门大户，犹如天一般的存在。十分小心地跟在林家娘子身边，不敢有半点马虎。
林家娘子与候府夫人胡氏是姐妹，胡氏的大女儿王娥今天过十三岁生辰，办了个生辰家宴，只请了些亲眷来府上小聚。
通过几年的相处，林家娘子对心灵手巧、文静懂事的明月琼十分喜欢，有心抬举她，让她见见世面，将来再寻着机会嫁个好人家，故而今天的家宴带着她一起来了。
两人乘坐马车来到候府门前，靠外坐着的明月琼先撩开车帘下车，结果一只脚不小心踩到裙摆， “啊”的一声惊呼，跌下马车。
便在这时，一条有力的臂膀一下接住了她，在她惊魂未定时，将她放在了地上，明月琼抬头一看，眼前是个三十出头的英俊男子，脸上一红，赶紧退开一步：“多谢先生援手。”
那人认出眼前的小姑娘正是昨天那个追胭脂的姑娘，看她脸红尴尬的样子，低笑道：“下次小心些。”
明月琼脸上又一红，低头应了声。
“又是你。”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略显戏谑的声音。
明月琼一转脸，只见一个华服女子同昨日帮她拣胭脂的少年并肩而来。
少年双眼亮如星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还真是会摔啊，两次都让我父亲救了你。”
明月琼大窘，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紧紧捏着衣袖：“让公子见笑了。”
少年晒笑一声，转过脸看到正要从马车上下来的林家娘子，忙上前扶住：“小姨。”
林家娘子就着少年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和少年一家三口打招呼。
明月琼这才知道，两次救她的男子是个将军，他的夫人胡羚，与候府王胡氏、林家娘子是三姐妹。
站在林家娘子身后，与少年又近了几分，忍不住偷眼看他。近距离的细看，少年英挺、俊逸的五官更是让她痴迷，心跳加速。
少年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脸来瞥了她一眼，便不再理她。
胡羚夫妻与林家娘子招呼了几句，便领着少年率先进了府门。
明月琼眼睁睁的看着少年从自己身前走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心里生出一丝酸楚，第一次为自己的身份感到怨忿。
忽然又想，若是穿了那件月白衣裙，那样美丽的自己定会吸引少年的注目，心里便对明月青更加恼恨起来。
进去候府大门，明月琼忍不住小声问林家娘子：“林姨，刚刚那个便是欧阳毅将军？”
林家娘子回身，奇怪的看她：“是啊，他府上和你家后院一巷之隔，你不知道么？”
明月琼觉得自己脑袋有点晕：“那……那位可是欧阳将军的公子？”
林家娘子瞟了她一眼：“是啊，你不是早听我说过？”
明月琼努力压制着过快的心跳：“听是听过，只是从未见过。”
林家娘子转头深深看了明月琼一眼，小姑娘的那点心思，怎么逃得过她的眼睛？
欧阳宁城人长得俊，又能文能武，加上不错的家世，在长安贵圈里可是小姑娘们热烈追捧的对象。不过，这样一个样样都出色的少年，却不是明月琼能肖想的。
轻拍了一下明月琼的肩：“月琼，不是林姨泼你冷水，有些人想想便罢了，可别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最后，苦的只有你自己。”
没想到自己隐藏的心思会被林家娘子看穿，明月琼慌乱的点点头，垂下眼皮，掩住眼底的黯然，随林家娘子往内宅走去。
待到胡羚、林家娘子与王胡氏见面，几个小姐、姑娘争着讨好胡羚时，明月琼知道，欧阳宁城对她来说，就是天上的那一汪明月，美好却无法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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