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扳倒县令 三

　　却说这位婺州知州姜达行事倒也特别。姜知州前一天晚上已经赶到兰溪，但他没有惊动衙门里的人，当晚也没有住在县衙之中。他只带了两个随从，自己穿的又是便服，因此根本无人认得他。姜知州晚上住在兰溪的某家客栈中，吩咐两个随从暗访了一番，无非是关于兰溪县令李谦的种种事迹。

　　第二日一大早，姜知州来到县衙，猝不及防的李谦慌忙出来接迎，口中连声说道：“知州大人一路辛苦。何不提早通知，卑职也好为大人接风。”

　　姜知州只淡淡说了一句：“这些虚礼就不必了。”他也不多话，命人将案卷调了出来，仔细看了案卷，又详细地问了一遍具体的情形。

　　李谦一面回答，一面少不得为自己回护：“此案人证物证俱全，据卑职所见，正是那陆氏女子见财起意，偷了白玉观音像。案子并没有什么蹊跷之处，知州大人勿要听信小人乱言。卑职长期治理兰溪县，总不免得罪一些人，诋毁也总是有的，但传言岂能轻信？还望知州大人明鉴。”

　　姜知州颇有涵养地笑了笑，看了李谦一眼：“虽然如此，郑殷安大人的公子连夜赶到州府，言明此案有些许疑点。我总得过问一下。若是此案并无蹊跷，我自然会还你公道。”他当即命人去传一干涉案之人。不过一个时辰，衙役就来禀报：“所有涉案之人均已传到。”

　　坐堂后，姜知州看着堂下一干人，第一句话就问：“谁是陆丝清？”

　　陆丝清因这两日听说了姜知州的一些事情，如今又指着他扳倒李谦，因此表现得恭恭敬敬：“民女正是。”

　　姜知州打量了她一会儿，点点头说：“果然是个难得的姑娘。”

　　李谦陪坐在旁边，听着姜知州的话语和语气，觉得不太对劲儿，不觉心下不稳，忙亲自奉了一杯茶过去，赔笑提醒说：“知州大人，原告是本地的王员外，被告正是这名女子……”

　　郑平渊忽然打断了李谦的话，冷笑着说：“错了！今天这个案子的被告是你——兰溪县正堂李谦！”他接着对堂上的姜知州说，“知州大人，我来兰溪虽没有多少时日，却听说过不少关于李县令的事情。现如今连着今日之案，在下正要告兰溪县正堂李谦滥用职权、以权谋私、收受贿赂！”

　　李谦立刻慌了神儿，站起身来说：“你少血口喷人！”

　　郑平渊没有理睬李谦，径直看向坐在上方的姜知州，朗声道：“知州大人，在下有证据在此。”

　　姜知州不紧不慢地说：“你且呈上来。不过本府先提醒你，若有一条不实，你可是污蔑朝廷命官之罪。其罪可是不轻。”

　　郑平渊点点头，坚定地说：“若果然如此，在下甘愿领罪。”

　　前两日郑平渊和冯墨修毕竟已经搜集了大量的证据，准备得十分充分。郑平渊将这些证据一条条展开后，再加上每件案子又有相关人证，李谦听得渐渐变色。而此次失窃一案，王九的证词也起了很大作用，堂外的听众更是议论纷纷。李谦虽是百般抵赖，但到底证据确凿，且民心已失，堂外之人此时也纷纷墙倒众人推。饶是李谦有一百张口，到后来也辩不清了。

　　姜知府叹息一声，看了面如土灰的李谦一眼，缓缓地说：“为善不易。当官有权，人所欣羡，殊不知身居官位如履薄冰。一着不慎，权柄也可使人堕入地狱。如果利用手中的职权，做一些危害百姓的事情，迟早会给自己招来祸端。古人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也是进士出身，岂会不知道这些道理？”

　　李谦哑口无言，最终落得个停职待参的结果。

　　经此一事，姜知州似乎对陆丝清格外赞赏。案子审完后，姜知州对她说：“陆姑娘的事情我略有所知。你一个女子，武艺实在难得的很。方今公门中人，那等衙役、捕快为捕一盗贼，往往损兵折将却又数月无所获。原因无他，本领不济之故。姑娘有这般武艺与侠义心肠，如能为官府所用，倒也是一件幸事。”

　　陆丝清说：“知州大人谬赞，民女惭愧得很。若果然能为大人效劳，民女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公门之中，哪能容得女子出现。蒙大人错爱了。”

　　当天案子了结以后，姜知州在后堂同郑平渊叙了一会儿话。待郑平渊从县衙出来，看到陆丝清和云儿两个人正等在外面。

　　郑平渊猜到是在等他，他快步走下台阶问：“两位姑娘怎么还没有回去？”他复又看着陆丝清，温和地问，“陆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陆丝清递过一包东西。

　　无须拆看，郑平渊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那晚他送去的那包银子。

　　陆丝清十分有礼地说：“听说因为这件事情，你们破费了不少钱，我心里也着实过意不去。这些银子我还不曾动用，却不知是否抵得过。”她缓了缓，又郑重地轻施一礼说，“总之，这次实在让郑公子费心了，感激的很。”

　　郑平渊看着陆丝清，淡淡一笑：“陆姑娘实在不必如此客气，毕竟之前舍妹也多曾受姑娘的恩惠。”

　　陆丝清笑了笑说：“这不是很好？我帮过令妹，如今郑公子又帮了我，正好两不相欠。”

　　郑平渊怔了一下，解释说：“陆姑娘，我并不是这意思。”

　　陆丝清说：“无论如何，这些银子还是请郑公子收回去吧。何况前日郑公子也看到了，这些钱放在我这里，终究是个麻烦。”

　　这时，云儿也在旁对郑平渊笑着说：“郑大官人就收着吧。我们这位陆姑娘就是这个坏脾气——最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有时执拗得很。此时郑大官人若是不肯收回去，她说不定晚上就会潜入贵府将银子还回去，到时候若再遭人误会，安个什么‘偷盗’的罪名，岂不麻烦！”

　　经过之前的几番交涉，郑平渊对陆丝清的性格也颇知一二。他没有再拒绝，只好将那包银子接了过来。

　　陆丝清如释重负般轻轻松了口气。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姜知州当天就返回婺州府衙了。临走前，他吩咐兰溪县的县丞暂理兰溪之事，等待朝廷派遣新的知县下来。当下兰溪上下一片欢呼雀跃。另外，因为这个案子，王员外一家也受了牵连，从此势头也大不如以前。

　　自这次的案子之后，陆丝清就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同男子说话，一定要检点检点再检点！虽然陆丝清一向自认为比较检点，而这次促使她决定更加检点的，是一桩偶然事件。

　　那日在公堂之上，郑平渊一层层揭开李谦的罪状以后，李谦黔驴技穷，气急败坏地辩了一句：“知州大人，郑平渊分明同那个姓陆的女子有私情，如今为了开脱其罪，这才共同设计诬陷本官！”

　　陆丝清当时颇有些发懵，半天没反应过来。她万没料不到李谦会狗急跳墙到那般程度。她心中郁结了一口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要辩，却又觉得此时无论自己说什么，听的人都会觉得是在为自己开脱；不辩，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要命的是，前一刻还在历数李谦罪状的郑平渊，此刻竟也和自己一样未发一语——不知他是不是也一样怔住了——陆丝清当时哪里敢看他。

　　最后解围的是一直站在公堂外面的云儿。云儿虽然在关键时刻解了围，但陆丝清这次一点都不感激她，因为这围解得反而使她更加尴尬——她几乎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云儿当时冲着李谦喊的话是：“你少胡说八道！陆丝清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嫂嫂！”

　　陆丝清仰头看了看房梁，实在欲哭无泪。虽然她自认在男女□□上一向算是比较检点的，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片刻之内竟和两个男子扯出如此亲密的关系——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以至于其后的好几天，熟识的人总会在言谈之间拿她开玩笑。

　　店里的伙计好奇地向陆丝清打听：“你何时攀上那么一位贵公子？”还有的人挤眉弄眼地说：“我看那郑少爷对你不错，你可要抓住机会啊。”

　　陆丝清哭笑不得：抓住什么机会？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在路上随便遇到一个相邻，人家笑眯眯地打听：“丝清啊，你和郭安什么时候成亲啊？”郭安正是云儿兄长的名字。

　　陆丝清只好干笑。

　　陆丝清虽然有些与众不同的本领，但终归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到底受不了自己的清誉被这样无端诋毁。于是她暗下决心，从此以后对待男子必须谨言慎行：不可轻易言笑，走路保持距离等等。为此她还暗暗给自己定了一套准则。

　　她也很知道自己的性情——以前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她也曾下过各种各样的决定，可后来都没能坚持多久，最终都以恢复本性而告终。可是事关清誉的事，无论如何不能再轻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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