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道尽前尘处,往事何心伤
玄宗收回擦拭浑天黄道仪的袖口,使劲甩了几下,荡掉沾染的灰尘。便清了一下嗓子,看着重华,讲起了那当世业佛薛怀义的因果情由。
“世人只道是这个妖僧早已绝命,却不知其中藏着天大的隐情。那薛怀义本是大慈恩寺唯识宗圣师玄奘法师的关门弟子,本名冯小宝,天赋异人,修为精进迅速。可他却是深藏乖戾,终于被唯我宗上世业佛引诱,叛入了唯我宗门,露出执着本性。业佛转而传给他不世法器《大业心经》做上了唯我宗的大名宗法,化身货郎,隐蔽的穿梭于京都各处,掌握着千万世间徒众联络。”
“薛怀义以唯我宗大名宗法的身份,说动早有问鼎国教之意的上世业佛,倾唯我宗隐蔽的庞大势力,入主朝中。我祖母更是封他做了华夏佛教祖庭--白马寺的主持,以方便他集合滔天之力,行便宜之实。”
“薛怀义挟着唯我宗的通天势力和我祖母的倾力支持,公然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压道门。动用惊天的财力,先后修建了供奉巨佛的明堂和天堂,两座绝世佛家杀阵,镇压道家诸宗的高人。还在乐山偷偷建成弥勒佛山,遥遥镇住了李淳风入世托身的宗门--青城洞天。并随之倾全宗之力,击杀了以金丹境界尸解隐归的地仙,李淳风。只因李淳风当年参透天机,向太宗皇帝透露了我祖母将要称帝临朝的后事。”
“其实,当年袁天罡也曾阻止李淳风,不让他写下以天机推衍的《推背天机图》。奈何已经大半完成,还呈送了太宗皇帝。他看李淳风执意效忠人间皇室,便自此隐匿,仙俗众人都不知他的归处。李淳风也因此成为了在世的道家第一高人,接管了钦天黄宗。”说到李淳风,玄宗皇帝刻意解说了这一情由,并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重华。
“击杀了李淳风后,薛怀义便再无忌惮,操持罗织,肆意戮灭道门无数。正是按照我祖母定下的方针,执行称帝之谋。即先毁去我李唐立国之本道教,一改国教,再改国体的称帝方针。彻底从仙俗两界,断掉我李氏的根基。斯心毒辣,霹雳何及。”玄宗说道这里,斜眼看向了门外侯立的罗鼎真人,不知想了些什么。
少许沉吟,话锋一转,接着说了下去。
“兵家大圣李靖和长孙无忌等人,先后被逼离开朝堂,绝迹人间。我祖母终于得以随心施为,彻底震肃朝纲,便悍然临朝称帝,以周代唐。”玄宗露出了难得的痛惜之情,语气也变得沉闷了许多。
“当彼之时,道家遭受的损失和压制,仅仅次于袁天罡鼓动我太宗皇帝,尽焚十大洞天镇宗仙器《三皇内文》。可是焚烧《三皇内文》之事,佛道尽知,引为无上恨事。但这唯我宗今世业佛薛怀义,假手大周武帝盘灭道家的阴谋,恐怕除了我皇家世代秘传,当世仙俗,无人能知。”听玄宗说起《三皇内文》,重华终于从迷惑的模样中脱出,有了些许了然的神色。
玄宗看了一眼似乎神思清晰起来的重华,负袖立在台心,再次讲了起来。
“天下已然在握,薛怀义终于向我祖母提出了久藏心中的不情之请。以供奉的名义从禅宗六祖慧能处,将佛家至宝木棉袈裟迎入内廷。妄图参透以后,再行占据。”
“我祖母准了他的请求,可是薛怀义觊觎之心昭然仙俗两界。为了彻底占有木棉袈裟,肆意屠戮前来请求佛宝归镇的佛门高僧,甚至是主持公道的道家仙真。他这唯我独尊的张狂,终于激怒了尚有天下之怀的祖母。祖母亲自将木棉袈裟赐给了六祖弟子智诜大师,并任之潜逃而走。”
“这件事彻底激怒了薛怀义,他与我祖母公然决裂。私自焚毁了明堂,妄图借助道家的反弹情势,让祖母示弱。可惜,事与愿违,道家只认他薛怀义为正头。虽然唯我宗势力滔天,可薛怀义这个大名宗法,却不过是无相境界的修为。祖母与我皇姑母太平公主等人,整合向来为皇家奉祀的顶尖宗门--京都大慈恩寺唯识宗和皇家白马寺原有佛家高人,一举将其击杀。”玄宗说道这里,让重华更加迷茫了。
“击杀?他不是已然在世,当世的唯我宗的业佛吗?”重华终于压不住内心的迷惘,失口问了出来。又瞬间察觉到了自己的不敬,有些赧然无措的看向玄宗。
玄宗全然不以为意,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上世业佛,本就钟意薛怀义独尊佛教的执着。更喜他杀伐果断,天赋卓绝,怎会袖手不问。他打破几百年不曾入世的惯例,亲临白马寺索要薛怀义尸身。白马寺僧众还是忠心我祖母的,携手唯识宗高僧全力阻止。”
“可惜,惊人的事情发生了,业佛亮出了他惊世骇俗的真实身份。他竟然是早就涅槃的白马寺首位主持,首传佛教的竺法兰,当时已该七百余岁了。更是拿出佛门第一至宝,初佛菩提,举手间就击溃了当时佛家顶尖的存在。径直挟走薛怀义尸身。”说这些话时,玄宗声音压得出其的低,似乎是刻意不让殿外的两人听到。
说完,更是远远斜了一眼,确认殿外没有任何异常反应,这才抬眼看向重华。
重华已经彻底震惊了,竺法兰?他如何不惊:一个史书上死了近千年的人,竟然还曾在本朝初年现世,更直接参与了一次惊世骇俗的巨变。
看了眼重华,玄宗异常严肃的低声说道:“我说起这些秘闻,只因他和你都有着莫逆的关联。我只要你知道,转了身便只能烂在心田,不能有一字见人。你能否做到?”说话时,两眼里全是骇人的复杂目光和隐隐的威压。
感受到这位英明天子的反常,重华瞬间有些心悸。可是他更明白,这不是恫吓,而是一种别样的信任和嘱托。他两眼毅然直视着玄宗,无比坚决的点了点头。
玄宗似乎满意的收回了目光,不自然的走进重华几步,再次以低不可闻的声调,讲出了更令重华震惊的往事。
“关于竺法兰,便是当今仙俗两界,也只我和胞姐玉真公主,还有他(李仙宗)三人知道。当时大慈恩寺和白马寺在场高人,本就被竺法兰一击重伤,便随后被我祖母调用钦天黄宗全力出动,尽数偷袭灭杀。只为隐藏这佛家肮脏无比的惊天丑闻,好维持她那佛教开国的神圣性。”
“竺法兰挟走薛怀义的尸身却是有天大的用处。他滞留寂灭境多年,却无法存进,已然达到寂灭境的驻世大限。于是,他毅然决然动用了得自密宗的绝世神通《逆轮回》,将寂灭境界的绝世佛力全数渡入薛怀义肉身。以无比逆天的方式,完成了薛怀义的重生和他的传承。”
一个个惊世骇俗的秘闻,彻底清洗了重华的意识,他已然无法消化,神情都有了明显的呆滞。
说道这里,玄宗再次停了下来,不理会膛目结舌的重华,转而换了一种有些怀念的语气轻声说道:“其实当世业佛的这件秘闻,是他(李仙宗)亲口说给我皇姐的,我才能随后知晓。”说完,便陷入了悠久的沉思。
不知道是对惊呆的听众不满,还是他讲了太多有些累了,总之就此停了下来。也许,只是想留些时间给重华消化,反正这突兀的寂静,维持了相当久。
重华抿了抿嘴唇,因为紧张惊愕,嘴唇竟然苍白无色。
终于,一声轻叹,玄宗回了神,脸上有了先前的清朗和英气。也是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又开口说了下去。
“薛怀义被竺法兰救回北疆大业唯我寺,多年来一直闭关稳定境界,绝迹中国。却不知何时又诱走了,他当年草草收下,遗留在大慈恩寺的徒弟明远。这明远天赋更胜薛怀义,但执念确少了一些。痴心佛法诸义,无师自通。或是感念绵薄的师恩,竟然也入了唯我宗。薛怀义爱惜非常,再传法器《大业心经》给他,做了现世的唯我宗大名宗法。”
“正是这个天赋震古烁今的佛痴,明远。在薛怀义倾尽一宗之力的培养下,终于飞速开悟无相境界,修出唯我宗仅次于业佛的第二神通--千手拈花指。”
“当时我父皇,已经艰辛在位。虽然朝廷暗流汹涌,但身为李唐血脉,他还是排除万难,力图再次复兴人间道教。以期重立我朝,开国之本。可惜我皇姑太平公主竟然想学我祖母,利用佛教当时反弹势头,再次以女帝继续临朝。诸般交集下,终于引出了那佛道著名的一战。薛怀义派遣新大名宗法明远,孤身来到皇都约战钦天黄宗宗监李仙宗。”
终于听到了这个名字,重华眼里瞬间腾起了埋藏很久的渴望,目不转睛的望着玄宗。
玄宗终于昂然负袖,大声说道:“那无相境界的大名宗法与李仙宗就在这天辰殿上空开战。两相角力间,李仙宗祭出了--钦天剑,一把阴阳家传了六百年的天外之剑。”
说道这里玄宗双目灼灼的看向了重华,一字一顿的说道:“就是你在内驿里的那把烂铁一样的剑。”
其实,从玄宗说起那把剑,他就紧张莫名了。当玄宗望着他说出这番话时,他心里终于“咯噔”一下,不自然的生出一丝不安。好像躲债的碰到了讨债的一般,莫名而怪异。
“你不用紧张,这把剑确实不是人间凡品,更是唯我宗的心头之恨。可惜,他们有毁掉它的心,却没有毁掉它的方法。至于剑本身,更不会被佛道宗门觊觎,包括朝廷。因为,得来根本没有用。”玄宗明显察觉到了重华的紧张和不自在,紧跟着就解释了几句,有安抚的意思。
重华看着已经和颜悦色的玄宗,这才放下了揪着的心。
玄宗抬头看了一眼天辰殿外,那浩渺的星空皓月,沉声说道:“不如,我先把这把剑的出处讲给你听。这样你才能真正理解这一战的意义,还有他悄然隐世的情由。”
玄宗对于李仙宗的兴趣,似乎远远超过那把重华的救命之宝--钦天剑。
“这把剑,和你面前的浑天黄道仪,出于同一人之手,就是阴阳家的钦天师,大汉张衡。”玄宗说起此人,永远是一副崇敬如神的模样。
“阴阳家与道家不同,却远比道家更加古老神秘。极其善于沟通星辰天力,察动天机,尤其以阵法最为精湛。阴阳之宗,渊源之久,根本无法考证。但绝对在道祖立道之前,与远古帝王太一,东皇,伏羲都有极其深厚的渊源。
阴阳家?重华真的迷惑了,不就是世间风水之辈吗,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渊源和出处。好像猜到了重华的疑惑和不解,玄宗紧接着就说出了二者的天大悬殊。
“阴阳家的传承极其严格和单薄,自大秦一统后,几乎没有分支。一直若即若离于仙俗之间,独脉相传。既有通彻天机星辰的异能和奇特功法,属于修行之人,却又一直奉行为人世皇朝判研天机的传承。他们只作一件事,以与佛道两门决然不同的神通,参彻天机,守护人间气运。绝不是世人所知的风水之途,那些江湖术士,只作流入世间的皮毛末技,恰似沧海之一粟。”
“总之,阴阳家是我华夏最早最古老的修行宗门。道家有它的影子,甚至部分功法,但绝无法窥测它真正的全貌。而李淳风,正是托入道门青城洞天的阴阳家钦天师。”
“当年,太宗皇帝诚心恳求,终于将他请入钦天黄宗。这也是为什么袁天罡虽然是道家之首,却以钦天二字命名的原因。自秦汉以来,阴阳家一直以太史台的身份托世,包括张衡。太宗皇帝为了彰显诚意,特意将太史台暗自变成了钦天黄宗,甚至派遣皇家子弟进入修学。”
袁天罡是镇宗之人,而李淳风才是太宗皇帝建立钦天黄宗真正要用的人。除了人,还有阴阳家最能镇国的法器,推衍天机的浑天黄道仪。至于那把钦天剑,太宗从来不曾关注,更不了解它。”
“也正是因为李仙宗和大名宗法的那一战,这把剑才真正被仙俗和皇家认知!将此剑的秘密传于世间。”
“当年阴阳家钦天师张衡,造浑天仪时,剩下一堆陨石金渣。任他极力施为,也无法用能消溶五金的火德鼎,彻底炼化成形。只是半固半液的长条形态,看似有可塑性,却无法随意成形。最后,终于放弃了拿它修补,被浑天仪成器之时震坏的地动仪的想法。看这堆金渣极像一把剑,因形而形,便想要开锋渡阵,作一件攻击法器。
“直到成剑开锋时,他才真正知道一个惊天秘密。这把极其像剑而非剑,以形自形的天外陨金渣,根本不是什么渣滓,而是那天外陨金真正的精华所在。可惜,穷人间之力,也无法真正炼化,甚至连锋刃都艰难的无法开利。于是,钦天师张衡便动用他顶级的修为,渡入了阴阳家最具通天威能的至上大阵--北斗天辰阵,以成就这天外之金的非凡。”
“剑出之日,火德鼎应声而碎。不过汉皇得了浑天仪,竟然根本不问此事。这把剑便就此留在了张衡手中,成为阴阳家掌宗的钦天师,正式身份的传承之物。渡入了北斗天辰阵的钦天剑,对九天星辰华气异常敏感。更有一个奇处:如果不是修行阴阳家的不传功法,任你道法参天,却绝对无法驱动分毫。这是袁天罡当年,亲身验证过的。”
“而李仙宗和唯我宗明远的那一战,再次显出了那把剑另一个未被人知的天大奇处。此剑,对业力有着碾压性的克制。一见业力,便如蚊嗅血,自发攻击。”说道这里,玄宗终于再次讲起了重华最关心的一个问题,脚下此地的,那一战!
“就是在这天辰殿上,一样的皓月当空。那钦天剑一出,便光华耀天,似乎饥渴一般,冲向以业力施法的明远。唯我宗功法都以修行业力迥异于佛门,从来都是克制佛法,却第一次遇到了这种异变。而且,钦天剑中似乎有无限星辰之力,无视明远万般佛法,直接攻击他泥丸心识。”
“明远瞬间没了还手之力,终于祭出了他唯一的杀招千手拈花指,以两败俱伤之意直取李仙宗。李仙宗倾力抵挡,却不知明远的杀招不是本意,而是祭出了竺法兰传给薛怀义的初佛菩提。约战可能是他的本意,可毁掉镇国之器浑天仪,才是业佛的初心。”
“业佛本不知道阴阳家和道家的区别,更不知钦天黄宗的成立隐情。只一心要毁掉钦天黄宗被朝廷赖以尊崇的法器,浑天黄道仪。他只认为,毁了此物便毁掉了道家所以控制皇室的钦天黄宗。事实上,他也确实成功了。”
“李仙宗看明远突然祭出初佛菩提,滔天佛力直接砸向天辰殿中心,便立刻明白了业佛的用意。当即舍下明远,以全部金丹修为相抗。可惜,初佛菩提的威能,远非他金丹境界所能抗衡。佛力漫天,瞬间压碎他催动丹气抗衡的金丹,让他修为荡然无存。更直直从高空摔落殿檐,从此成了一个跛子......”
说道这里,连重华都感到了玄宗语气间的悲壮,和眼角的异常光亮。顺着玄宗抬起的目光看去,殿檐的缺角,在月光下隐隐可见。不知荒废了多久的古殿,这点残缺,恐怕早就被人遗忘了吧。
玄宗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似乎内心起伏难抑,正在努力收持。以带着凄凉的语气讲出了让他内心难以抑制的憾事。
“李仙宗凄然受伤,被随后赶来的皇姐救下。业佛一心想控制皇室,佛家独尊,明远也顾忌皇姐身份,尤其心存不忍,便没有真正下了杀手。却当场提出,废掉钦天黄宗,从此尊崇佛教的要求。我父亲当时已经心力失常,皇姑太平公主便一口答应,明远这才持诺北归。”
“可惜,当时我太小,根本不知此事,更不懂其间的沧桑和无奈。朝廷于第二日就悍然解散钦天黄宗,在我皇姐的要求下,才成立了钦天监。李宗监从此隐匿,仙俗无人知晓行踪。可怜他当年当日,拼死为我李唐道统一战,我皇家不仅没做丝毫报答,反而亲手毁掉了他的心血。”说到这里,玄宗终于结束了近一个时辰的长谈。久久沉默,再不出一言。
重华双目湿润,此时的内心,何尝不是百般滋味,千头万绪。何曾想到,那个邋遢和蔼的老道士,有着如此令人心伤的往事。
道尽前尘处,
往事何心伤!
钦天由来久,
太古有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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